第46章

  李横七不知怎么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礼物当然是有的,只不过……被我放在屋里了,忘了拿过来。”
  “是吗?”江云萝不怎么信的样子,眼神在他身上逡巡,最后落在它鼓囊囊的袖子上,微笑说道,“师兄,你地上落了东西。”
  李横七脑子慢了半拍:“什么东西?”
  说着俯身,结果袖子一抖,赫然露出了灰扑扑的一截木头角。
  江云萝手疾眼快一把抓过来,眼眸渐渐睁大:“好漂亮的木雕,船上小人儿竟然这般栩栩如生……咦,这上面的小人儿是你吗?”
  反应过来的李横七当即面红耳赤:“你、谁让你拿我的东西的!这不是给你的!”
  一旁的朔方毫不留情拆穿:“师弟何必口是心非,这不是之前你花费了两个多月才雕完的吗?你还说将来要送给自己的小师妹。”
  “我何曾说过这般话!”
  说完,看江云萝爱不释手,又干脆坐正,摆出一副傲娇模样:“不过闲来手痒随便雕的,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江云萝笑着收下了,还特意用哄人的语气:“那就多谢横七师兄了。”
  收了礼物的江云萝很是开心,作为新入门的弟子,她也很是乖巧地挨个敬了一圈儿。
  只是敬到微生仪面前的时候,那方冷薄的唇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李横七面色驼红:“干什么呢!不是说了师兄从不饮酒的吗?给我吧,我喝……”
  他嘟嘟囔囔,显然是快要喝醉了。
  江云萝的脸蛋绯红,眼眸更是布满薄薄的水色:“师兄,这杯酒是敬你的。”
  微生仪始终从容端坐,淡漠眉眼清明肃然:“我确实从不饮酒。”
  “那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江云萝的语气也带了点随意的亲昵意味。
  “谁说没喝过就不能喝了呢?我的好师兄,我知道你规束自身,待己严苛,可我们不也犯戒了吗?而且是你说,今晚要破例的,怎么能只有你自己不喝呢……”
  一通说完,旁边李横七来抓她:“都说了师兄从不喝酒的,你干嘛过来讨嫌?赶紧拿过来!”
  谁知下一刻,微生仪却动了,制止他道:“罢了,一杯应也无妨。”
  说完,在几人惊愣的目光中,接过了酒盏,饮入喉中。
  李横七愣得说不出话,朔方同样震惊。
  印象里的微生师兄可是规行矩步,待己极严的,说不饮酒便从没见他沾过一滴酒,可谁想到今夜竟破戒了!
  江云萝眼神懵懂,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隐隐害怕:“怎么办,没想到他真的喝了,他要是喝醉了不会失手打人吧?”
  脑海中的白赤晕晕乎乎:“你说什么?好香……好香的酒啊……”
  这边,微生仪将酒盏放下,面色似乎有了一丝变化,他看了眼夜色,起身说道:“我先回去,你们尽兴。”
  谁知刚一起身,衣袍的一角被人拉住,扭头,是一张笑意融融的憨笑脸:“师兄,我的入门礼呢?你还没有给我。”
  李横七:“……”也是服了,这女人竟然还想着这个。
  立起身的微生仪顿了顿,被人触碰衣角时本应蹙起的眉头被另一种微妙的眩晕感代替。
  许是滑入喉中的酒过于烈了,让他一时竟忘了抽开。
  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转身,手心摊开,一件轻柔的宛若九天纤云般的薄薄纱衣整齐叠在他手心。
  “此衣名为无色衣,先前损毁,我花了些许力气重新修补好,以此来作为你入门的贺礼。”
  江云萝不敢置信,使劲眨巴眼:“这不是第一关大比的时候我选的那件衣服吗?可……不是被我弄丢了吗?”
  “你丢了我就不能找回来吗?”
  江云萝恍然明白过来:“所以,这件无色衣原本就是师兄的法衣?”
  她反复询问,微生仪却神情微淡:“许久之前的了,你若嫌弃,不要也罢。”
  “不,我要!我要……”她像是虎口夺食似的,一把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因为身子摇晃,不小心歪在地上,膝盖压了他的袍角,发顶也差点抵在他的腿上。
  微生仪眼眸骤然缩了起来,散发紧绷的气息。
  幸好,这时旁边的朔方赶紧过来拉她:“师妹,你喝醉了,赶紧坐好。”
  江云萝笑着咧嘴:“我找这件法衣找了好久,还以为是丢了呢,没想到……”
  胡话没说完,微生仪却好似觉得她笑得过于刺眼,胸腔里的热意也逐渐上涌,再不多停留,快步进了屏风后面的内殿。
  李横七:“瞧你那点出息!我当年入门的时候师兄可是送了我一大堆法器,你不过是得了件法衣,就激动成这样?至于吗?”
  江云萝嗅着那薄如纤云般的衣衫,隐隐嗅到了微生仪身上独有的冷香,不禁脸蛋更红,脱口而出道:“你不懂,这可是师兄穿过的衣裳,这上面也有很好闻的味道。”
  她宛若熏熏的醉汉,口中也是惊世骇俗的狂浪之言。
  “我喜欢……”说完,径直将法衣抖开,披在了自己身上。
  李横七酒都差点醒了:“你说什么?我不准你亵渎师兄,你赶紧、赶紧把那衣服给我扒下来!”
  朔方将他拦住:“师弟,师妹不过说醉话罢了,你何必同她计较?”
  说完,又看向江云萝这里:“师妹,时辰不早了,我扶横七回去休息,你也早些睡吧。”
  江云萝脚尖点地,闭着眼睛囫囵回道:“我知道了朔方师兄,你……你们先走,我在这里吹吹风,醒醒酒……”
  说完,趴在桌子上摇那只小木船。
  她酒量不好,没想到这具身体的酒量更差,才喝了没几杯,就有些头晕了。
  不过,她确实很开心。
  想想一开始刚穿到陌生的世界,就被人凶神恶煞拿剑指着,后来二话不说被赶到破败荒凉的小木屋,还被迫去赶车喂鸟。
  如今摇身一变,不但赢得大比成为菩提道祖的关门弟子,还有了这么一群陪喝酒的可爱师兄……
  哈哈,人生啊,果真是滑稽又可笑。
  不过显然,命运并没有抛弃她,反而给了她意想不到的机会。
  “呵,不就是修真界吗,不就是穿书吗?从今往后,我便是书中人……谁敢再捉弄我,我就一剑捅穿了它!”
  豪言撂下,噗通一声,醉晕过去。
  窗外,夜色里升起凉意,满天斗柄隐藏在云层中,偶尔闪动微弱的光芒。
  外面没了声息,而屏风后的内殿里,微生仪却有些僵直地站在那里。
  谁也不知道,这宛如禁地不许人踏足的地方几乎空旷得冷清,入目只有一张屏风,和一方隐秘的散发寒气的冰池。
  池面上散落着冰蓝色的莲瓣,和外面莲缸里的莲花花瓣一模一样。就连地面也是沁凉的寒玉打造,只不过寒玉砖被打磨地光滑锃亮,能倒映出清晰的人影。
  微生仪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眼孔逐渐从漆黑变成某种妖物才有的银白,就连睫毛也变成奇异的霜色。
  本以为区区一杯酒,不落肚腹便能用灵力化解,谁知他封存于体内的那一半血脉竟如此凶悍。
  他开口隐忍:“不该破戒的……”
  言罢合眸,片刻之后眼神终于恢复清明。
  只是想到外面的人,他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看。
  谁知走到外面,桌上酒坛滚落,少女把玩的木雕歪在上头,可却不见了人影。
  微生仪立刻问:“他们呢,都走了?”
  鱼缸里的小黑鱼当即吐了个泡泡:“你问谁?”
  微生仪侧目:“这里除了你一个活物还有谁?”
  小黑鱼哼哼唧唧了一声:“朔方和李横七一起走了。”
  “她呢?”
  “那个喝醉了说胡话的女人?她也出去了。”小黑鱼说完,又补充了句,“好像还是闭着眼睛飘出去的。”
  微生仪拧眉:“你说什么?”
  小黑鱼没解释,恰好,不远处的窗扉忽然传来啪的撞击声,听着好像被一只会飞的大鸟给撞了。
  不过这里是天道宫,立于万丈峰顶之上,几乎不可能有鸟能飞上来,还傻不拉几正好撞上这参商殿的正窗上。
  除非是这山里土生土长的呆蠢精怪,不小心冲撞了此处。
  微生仪冷冷侧目,手中灵气一动,毫不犹豫将窗棂击掀。
  可漂浮在外面的,不是什么傻鸟,也不是什么精怪,而是穿着无色衣躺在风里呼呼大睡的江云萝!
  微生仪赫然神情一怔,平静的眸色头一次闪过类似惊讶的情绪:“怎么是她……”
  一旁的小黑鱼嗨哟一声:“就是她就是她!方才她就是这样闭着眼睛飘出去的,我说微生仪,你难道没告诉她这衣服睡觉的时候不能乱穿吗?”
  微生仪不说话了。
  所谓的无色衣,是他往极北之地,取云海之间最绚烂的一团云气,截世间最轻柔的一缕和风,并以至纯之灵力化作经纬两线交织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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