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妻 第200节
此事大人们越是讳莫如深,他们便越是好奇。
武神王真的谋反啊?
他要是真的想反,当初又何必竭力扶持陛下上位?
他要是真的想反,完全可以调动武神军直接杀上京城嘛,又何必多此一举,在群英殿上众目睽睽下去杀太子,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这连普通兵卒都明白的道理,大人们自然比他们看得更明白。
正因为看得更明白,所以才讳莫如深。
自古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即便猜到这其中另有内情,但为了自保,也不会做那只出头鸟。
原以为这事会永远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谁知事隔多年,竟又被人提及,且还大逆不道地剑指皇帝…
杨北城跪在那里,神色坦然。
他是来请罪的,一夜间淮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淮城守将难辞其咎。
与他一起跪下请罪的,还有淮城县令卢修和。
此时卢修和的心里比黄连还苦,原以为陛下驾临淮城是件很荣耀很风光的事,只要招待好了,得了陛下的青睐,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谁知一向风平浪静的淮城,自打陛下来了之后就风波不断。
他现在再也不做升官发财的美梦了,唯愿陛下平平安安,最好现在就离开淮城。只要出了淮城的地界,就没他卢修和什么事了。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之前的投毒案还没查实,现在竟然又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牵涉的还是十几年前的惊天大案,矛头直指端坐在他面前的皇帝。
淮城的百姓一向纯朴,可再纯朴的百姓,听说了这样的事儿也免不了议论,而谋划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也一定潜藏在这些百姓中间,瞅准时机煽风点火。
他作为淮城的父母官,治下出了如此心怀叵测的凶恶之徒,是怎样也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别说升官发财了,连他那颗项上人头都不一定保得住…
但凡想到这些,卢修和的脸色就更白了。
“陛下,微臣无能,微臣无能啊…”卢修和哭丧着脸,膝行几步爬到皇帝跟前,头重重磕了下去,“请陛下放心,臣已经下令全城彻查,一定能抓住恶徒!”
皇帝看着他,眸色沉沉,却又不发一言。
卢修和吓得赶紧住了口,大气也不敢出。
室内除了跪着的杨北城和卢修和,跟随皇帝出京的几位官员也都在场。可这么敏、感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多言,唯恐被皇帝牵怒。
半响,皇帝的目光才从卢修和身上移开,随后看了杨北城一眼,又转过来看着费青礼,神情平静地问:“费卿,这事你怎么看?”
这下费青礼想当锯嘴葫芦也当不成了,只得硬着头皮回话,“陛下,依臣之见,当务之急,得先找到散发这些纸片的人,再顺藤摸瓜,纠出幕后主使。”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幕后之人既然敢做这样的事,肯定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想要找到他,难啊。
费青礼说了这些话后,就又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沉默。
在没有明确皇帝的心意前,他也不敢随便表露自己的意见,万一与皇帝的意思相佐,就不好了。
相较于他,威武侯关山就直白多了,此时插言道:“陛下,臣觉得,不能任由那些百姓乱传,让杨大将军派兵进城,把他们都抓起来,严加审讯,肯定有收获…”
皇帝白了他一眼。
关山缩了缩脖子,不敢说了。
皇帝的视线缓缓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杨北城身上,语气依旧清淡,“宋家的那丫头,在你府上住得还习惯吧?”
在场的官员们一愣,神情茫然又充满疑惑。
当日之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费青礼,便只有关山了。
关山忙道:“陛下,您怀疑这事儿跟那丫头有关?”
皇帝摇摇头。
杨北城点点头,道:“她很好,劳陛下挂心了。”
此外再不多说。
既然陛下已经知道阿妍小姐的真身份,那他也坦然言之就是了。
皇帝道:“好就好。”
在场的官员们神情更加疑惑,不明白陛下听到这事儿怎么还这般淡定,且还有闲心关心臣子的家务事。
陛下这是气糊涂了吧…
当然费青礼心里却不这样想。
看来,皇帝还是放不下呀,这是要放她一马了…未必还真的依她的意,替武神王翻案不成?
第三百零一章
可这案是陛下自己亲自定下的,如今又要由他亲自翻出来,怎么也是不可能的事…
费青礼想来想去,也还是猜不透皇帝的心意,索性就不想了。
才刚回过神,便看到皇帝朝他们挥手,“你们先退下吧,朕与大将军说说话。”
众人依礼退下,连边上的侍从也一并退了出去,走到最后的侍从识趣地关上门。
室内立时变得安静。
杨北城依然跪在原地。
皇帝没叫起,他自然不敢起。
皇帝负手,走过来面向他,目光沉沉地道:“杨北城,你老实告诉朕,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杨北城心里叹口气,抬头看着他,眸色坦然地回道:“没有。”
他的确没有参与,不过也没有制止罢了。
皇帝明显松了口气,却又问道:“那宋家的丫头呢,她这几天在做什么?有没有出府?或者,有没有跟旁人接触过?”
这话问得有些具体了,明显已经怀疑她了啊。
好在杨北城已经料到皇帝会这么问,依然态度恭敬地回道:“这个…臣不清楚。陛下也知道的,臣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宣少过问府里的事。陛下若真想知道,臣这就打发人回去,接刘氏过来,陛下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她吧。”
府里来了女眷原本也是内宅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自是不怎么过问的。
可听在皇帝耳里,不免又有了新的怀疑。
这个杨北城,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丫头的真实身份…
若是知道,他应该立即上报啊,这样才显出他的忠心。可瞧他神情,分明不甚在意的样子,难道是真的不知?
思忖间只听得杨北城道:“陛下,以臣拙见,这幕后散拨谣言的人,应该与前几日下毒谋害陛下的是同一伙人…恐怕,恐怕真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最后一句说的尤其小声,且还带着三分顾虑,像是因为听到外边的流言受到了影响似的。
皇帝顺口哦了一声,莫明笑了,“那大将军的意思,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杨北城忙垂首,恭敬道:“臣不敢…臣谨听陛下吩咐。”
皇帝看着他,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说起来,你也算是武神王的部下,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当年的事另有蹊跷?”
“蹊跷?”杨北城面露茫然,随即又苦笑,“陛下说笑了,臣早被他赶出了武神军,此后也再未提及过自己曾在武神军中任职…”说着又看向皇帝,“陛下不也因为这个,才恩宽不追究臣的罪吗?还提拔臣做了这淮城的守将。”
“那你对朕可还忠心?”皇帝直直地看着他,问道。
杨北城垂首,半晌才又抬起头来,神情坦然地道:“不敢欺瞒陛下,臣对陛下,是有意见的。”
皇帝愕然,随即笑了,负在背后的手松了松,“你对朕有何意见?说来听听。”
杨北城清了清喉咙,正色道:“陛下不该微服出京,更不该来淮城。陛下是天下之主,自当为天下百姓谋福,如今太子不幸蒙难,若陛下再有意外…后果,后果不堪设想!陛下,您不该轻易涉险!”
这是他的心里话。
没错,他忠于武神王,也依然愿意誓死保护夫人母女。可大凡做臣子的,总不想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骨子里还是想当个忠臣良将。
如果这次皇帝没有任性地出京来淮城,事情肯定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必面临这样两难的局面。
终归,是皇帝自己惹出的麻烦。
听了他的话,皇帝久久不言。
这厮回避了他的话,却又说出这等肺腑之言,倒让他一时不好下定论了。
其实他还有另一个法子逼他表态…
如果真的将那丫头的身份告知…
只是那样一来,他们君臣情份就真的尽了。
而今杨北城手里握有三万精兵,真要闹翻,他自认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尤其边上还有西凉人虎视眈眈。
更何况,私心里他并不想伤害她们母女的性命。
但是要想让他在这样的情形下重翻当年自己亲自定下的谋逆案,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杨北城垂着头,眼角余光瞥到皇帝对他的审视,以及探究,心下几分了然。
正如阿妍小姐所料,这件事对皇帝的触动极大,也让他感到棘手。
只要自己不表明态度,皇帝心里就算有所疑虑,也不会对他怎样。
终归,当年的事,皇帝心里是有愧的。
人只要心里有愧,就会有所顾虑。有了顾虑,做起事来就会束手束脚,便也给了别人机会。苏璟妍不指望皇帝现在就下旨翻案,但至少给他造成了心理压力,同时也在百姓心中留了印象,他日再要有所动作时,便也不会太被动。
皇帝凝眉,默然一刻,终是叹息一声,道:“想必杨卿也明白,朕此次出京,并非游玩,而是,不得不来。”
杨北城拱手,恭声应道:“陛下说的是,臣妄言了。”
皇帝看着他,目光攸然变得锐利,“朕相信,杨卿是忠臣,更是良将…”话到这里顿了顿,“所以,朕放心将淮城交给杨卿,也放心将朕的身家性命交给杨卿。大綦建国日短,根基尚未稳固,百姓也才将养生息,朕自然不希望天下再起战乱,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百姓。”
这话里话外之意,杨北城听得明白。
皇帝到底是对他起了疑心,明着给他警告。
杨北城忙俯地叩首,“陛下英明,臣,受教了。”
“那此次淮城的流言,就交给杨卿去办吧。”皇帝说着已经转身,走回长案后的罗圈椅上坐下。
杨北城没有立即领命,神情略有几分为难,“陛下知道的,臣是个武夫,向来只会舞刀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