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贺临继续问:“江尚雪……容倾他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啊?”
  “他爸那个人啊,那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警察,卧底出身,一级的英雄模范,光一等功就立了两次,铁骨铮铮的一条硬汉,各种奖章能有一抽屉。”
  说到这里,张副厅长叹气摇头:“如果他还活着啊,这副厅长的位置可能都没我什么事。”
  “这样的一个人,缴获过那么多的毒品,不知道拯救过多少的家庭。可到最后……”张副厅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没能救得了自己的妻子,也没能救了他自己,甚至险些把他唯一的儿子也搭进去了。”
  “他妻子是被报复的,被注射了超量的毒品,最开始是被送去了医院,也去过戒毒所,后来情况恶化,到最后还是去世了。”
  “自从他妻子死后,江执锐就像是变了个人,对他的儿子也开始变得特别苛刻,用最严厉的方法去训练他。我理解当时的江执锐,那时候他们家的那个情况,如果小雪那孩子不坚强起来,他怎么活得下去?”
  “好在,那孩子天生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迅速地成长了起来。然而,物极必反啊,他的优秀却加深了他父亲的执念,甚至后来,连名字都帮他改了。”
  张副厅长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想回忆当时的事情:“那次我去他们家看他们父子,还在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江执锐在骂他的儿子,‘你要记得你的名字是容倾,天理不容的容,倾尽所有的倾。你要记得你因何而生,做不到就不会有人爱你。’那么小的孩子,这话得多伤他的心啊。”
  伴随着张副厅长的一声叹息,贺临的心脏像是被人揪在了一起,整个人痛得一哆嗦。
  他还记得,他趴在容倾耳边跟他说,容倾的倾是一见倾心的倾时容倾的反应。
  他整个人抖得有些厉害,当时的贺临还自以为是地沾沾自喜,觉得他是喜欢自己说的情话,觉得他是高兴的。
  却没想到这个名字的背后还藏着这么诛心的一段话。
  第190章 44
  下午, 省厅办公室里的这场谈话还在继续。
  张副厅长的面色凝重,低头道:“江执锐去世的时候,我也正好在附近执行任务, 虽然不是我负责的辖区,但还是我一听说消息就急忙赶过去了。”
  “人是当场走的,都没扛到救护车来。”
  “那孩子击伤了打死他父亲的毒贩, 报了警,一个人坐在楼梯上, 手里握着一把枪, 等警方过来处理。”
  时隔多年, 再说到这些,张副厅长的眼睛里还是蒙上了一层水汽。
  贺临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这一切。
  他早早就知道容倾的父亲去世了,也曾经看到过黎尚去迁移父母的骨灰, 可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
  贺临脑海之中容倾的样子,逐渐和那个幼年时坐在楼道里写作业的江尚雪渐渐融合在了一处。
  很多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知道了容倾那份对正义的执着与渴求究竟是从何而来。
  张副厅长还在继续说着:“我后来帮他处理了父亲的后事,他坚强到不像是那个岁数的孩子。”
  “因为我曾和他父亲共事过多年,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想要找机会关照他。可那个孩子却独立自主到让人心疼,我完全帮不上忙, 只能默默地关注他。”
  “容倾也没辜负了他父亲的希望,他上了警校, 成绩优异, 在基地时候,他是特招进队的,岁数最小,可是什么任务危险, 他就去什么,从来没有念过一句苦。训练任务也是雷打不动,各种任务执行到基地的那群老头子都挑不出来半点毛病。赵凌岳别提多喜欢他,时任也是,把他当亲弟弟待。”
  “但我看得出来,他有的地方,特别是性格之中执拗的部分,真的是随了他爹了。”
  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话,或许贺临会跟着点头,然后附和上一句:“对,死倔,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现在,贺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只想回到和黎尚吵架的那一天,一巴掌抽死那个指责黎尚偏执的自己。
  贺临一直认为自己是了解黎尚的,可今天听见张副厅长说的那些过往,贺临才发觉自己的自以为是简直幼稚得可笑,他曾经做过的那些荒唐事,黎尚把他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
  以至于贺临更加归心似箭了,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黎尚,跟他道歉,求他原谅。
  相比于贺临难过得快要绷不住了,张副厅长似乎还挺开心的,终于有人愿意听老人家念念以前的事,絮絮叨叨地和贺临说了挺多。
  还是江尚雪时候的他,后来在警校时候的他,刚去天宁基地时候的他。
  都是贺临没有见过的他。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
  贺临听着,既感觉到熟悉,又觉得陌生。
  越是了解,他就越是觉得心里酸楚。
  贺临似乎带入了年幼丧母的江尚雪,被迫成长的容倾和如今伤病交加却不被理解的黎尚,他忍不住开始替黎尚委屈。他明明已经尽了全力,自己又凭什么去苛责他?
  知道得越多,他好像越能理解黎尚的执着,明白了很多时候为何他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和张副厅长聊完,已经过了下午三点,贺临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他用最快的速度约了一辆专车,直奔云城。
  贺临看了看时间,他没再给黎尚发信息,文字的力量此时实在是太轻了,他有着千言万语都想亲口告诉黎尚。
  他有多愧疚,又有多爱他。
  专车很快到了,贺临上车以后,坐在后座上刷着手机。处理着最近的工作和各种的留言。
  司机放着广播,播放着一些国内外的最新消息,其中就提到了两国联合执法的最新消息和处理进展。
  由于最近行动结束,有不少的被拐人员陆续回国,新闻报道了这次行动。
  媒体对这次行动的评价很高,亲属相见,情形感人。
  报道上自然不会提及参与行动人员的名字,可贺临听着新闻,脑海之中闪过的却都是那道身影。
  最后还有一段对当事人的采访,那是位被解救回国的少女,语无伦次地感谢着,觉得自己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可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救世主?只是有些普通人在拼命燃尽自己罢了。
  贺临放下了手机,看向了车窗。随着车辆快速行驶,那些景色迅速向后划过。
  窗外,日头渐西,层林尽染,很快就要到黄昏。
  他距离云城越来越近了,距离那个人也越来越近了。
  广播节目的最后是主持人代表广大群众对参与行动警方人员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以及对被解救人员未来生活的美好祝福。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的生活此时都回到了正轨之上。
  .
  贺临一路舟车劳顿,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可是等他真的到了家,站在家门口面对着密码锁时,贺临明知道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一定会在门里等着自己,他却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随着密码输入,成功解锁,贺临那双握枪很稳的手如今却在难以抑制地发抖,手中握着的门把仿佛有千斤重。
  贺临飞快地在心中过了一遍想要跟黎尚说的话,自从他和黎尚在j国分开,他就在选择措词,打过的腹稿不下十个,几乎每一句都是他斟词酌句后的结果。
  他想哄好黎尚,想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爱他。
  可门开后看见黎尚的那个瞬间,贺临才明白真正苍白的何止是文字,甚至连他提前斟酌过的语言,在那个人的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日光渐暗,客厅里厚重的窗帘是拉着的,微弱的光从两扇窗帘的缝隙之间透出来了一束,斜斜地打在了沙发的边缘上,这么看过去似是天光乍破一般。
  此时的黎尚正躺在光亮处的沙发上,听见贺临开门的动静,他从沙发上缓缓地坐起了身。
  光影移动,那束微光正打在他的脸上,越过他高挺的眉骨,连接了他锁骨下的那颗红痣。
  这束光将黎尚分成了两部分,光影重重,明灭交替,让他给人的感觉既真实立体,又朦胧虚幻。
  可这一幕看在贺临的眼里,只觉得无比的心酸和难过。
  黎尚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他极少会这么不修边幅地躺着。
  此时贺临看着黎尚有些乱的头发,即便是被夕阳透过来的光照着,也显得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色。
  不过几天没见,黎尚又瘦了,而且看起来更憔悴了,他的眼尾微红,腰背是直的,可整个人都纤弱得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碎掉似的。
  虽然坐起来了,可黎尚却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贺临的方向。
  此时的黎尚还有些恍惚,自从他从j国回来,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几乎夜夜都被梦魇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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