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12节

  回到栖棠院时,夜色已深。院中玉兰树的叶子被风吹得簌簌落下,屋中房门竟大敞着。
  屋内,白芷在地上踱步,绣鞋发出细碎的声响,明溪倚在窗边,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冬至则坐在案几旁,案上是她的小药箱。
  听见院中有响动,三人齐齐转头,“小姐呢?”秋檀嗓音发紧地问道。
  冬至见她回来,急忙拉着她坐下,打开自己的小药箱准备上药包扎。
  “小姐无事,你放心吧。乔装打扮跟着沉舟侍卫去了刑部,刚走一会儿。”明溪答道。
  白芷起身走向秋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面色凝重,“今夜有桩蹊跷事。”她压低声音,示意明溪去关门。
  “小姐嘱咐定要告知于你,说你知道。那一群人在书房翻东西时,门口有一女子寻上门来,问我府上林姨娘可在?”
  秋檀纳闷道:“林姨娘?她的故交?”
  白芷摇摇头,“怪就怪在这里,我说林姨娘明日才能见客,那女子突然紧紧攥住我的手腕,还叮嘱我千万不可让林姨娘知晓,她要见姑爷,说有天大的要事。我见她身上有伤,便报了小姐。”
  秋檀眉头深锁,冬至在一旁轻声道:“我替她诊治时发现她肩头有着教坊司的梅花印。”
  “莫不是……”秋檀心里有个想法却没敢说出口。
  “莫不是林姨娘在教坊司的姐妹寻上门来吧?”明溪问道。
  冬至顿了顿,边为她上药边说着,“她身上新伤叠着旧伤,还有着被蛇毒鞭打过的痕迹。”
  秋檀闻言倏地站起身,“蛇毒鞭?是定国人惯用的蛇毒鞭吗?”
  “正是,她大多伤口边缘结痂却内里通红,想来是有蛇毒。”冬至点头应道。
  明溪疑惑道:“蛇毒鞭?那是什么物件?”
  “是用毒性较弱的蛇毒,浸泡过的鞭子,混着定国特有的解毒药粉。抽在人身上,伤口可自愈,但会留下青紫色的疤。还会让人有时神志不清……”
  萧瑾聿在刑部门口便假借偶遇之名拦下了苏宥桉。
  “凌大人,人家岳父如今刚被刺杀,你怎的就把人抓走了?”
  苏宥桉如遇救星般恭身行礼道:“回六殿下的话,是有人状告裴将军私通敌国,陛下特命属下来查。”
  “哦?裴将军通敌?”萧瑾聿轻转着指尖的扳指,“甚是有趣,可有搜到什么物证?”
  “这……殿下,属下要呈送御前,不能给您。”
  苏宥桉话音刚落,萧瑾聿便从他袖口中抽出了那物证,他刚要拆开信笺,眼前的“凌安”急忙阻拦,“殿下!这不合规矩啊!”
  却见萧瑾聿已将信笺拆开,他走进刑部内的火把下,就着烛火看着信的内容。
  东宫特有的金色莽纹火漆印,虽只有一少半,但那金色莽纹不会看错,太子亲笔所书的契约赫然在目——“愿割让西北十城,换萧瑾烨的命,和一颗定国皇室特质慢性毒药,待本宫登基后再给十城……”
  萧瑾聿眸光骤冷,刑部侍郎闻言赶来。“下官参见六殿下。”他躬身行礼后站在萧瑾聿身后,目光避过那六皇子手中的密信,但信上太子的私印赫然在目,那朱红色的印泥像刺在他心口一般。王清礼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半步,佯装没看到。
  萧瑾聿突然掩唇咳嗽起来,眼角的泪痣愈发通红,他眉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后之人:“王大人,可是看清了?”
  王清礼闻言如临大敌,他浑身一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殿下,您明鉴呐。”他额头紧贴地面,“方才忙着给您行礼,臣何曾见过什么书信啊!”
  萧瑾聿心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这是要把他自己摘出去啊,“王大人,起来吧。”他语气绵绵,却让王清礼出了一身冷汗。
  又将另一张图纸递给王清礼。“你方才是没瞧见这一张吧。”王清礼起身两手如被点穴般动不得分毫,冷汗顺着朝冠滴落。他手中的纸张上赫然是西北十城的布防图。
  “殿下,这…这是,要微臣的命啊!”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王大人索性连这张也瞧了吧。”萧瑾聿将盖着太子印鉴的纸轻飘飘地覆在其上。
  王清礼目光触及信上的内容,更是慌张无比,屈膝就要下跪,被萧瑾聿一把托住,“放心,并不是为难于你。”他指尖点了点太子印鉴,“只是要大人记住,你今日见过这完好无损被我拆开的谋逆证据。”
  王清礼双腿一软,手中两张薄如千斤重担。
  他看见萧瑾聿锦袍上的金丝云纹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发着奇异的光,似活物般游走……
  第16章
  沉舟带着苏宥棠赶到刑部时,正好瞧见这一幕,苏宥棠瞬间知晓他的用意。
  她当众将信笺抢过,将火漆印和太子私印露在外侧,走向苏宥桉身后的暗卫,“诸位大人请看。”
  即便人人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不过无妨,她的目的达到了,在场暗卫皆是证人。
  妙!实在是妙!萧瑾聿心里暗暗赞赏,这般举动,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了。
  暗卫铁面下的目光如刃,将王清礼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瑾聿瞧见苏宥棠侍卫模样朝他走来,“来了,进去吧。”
  苏宥桉看她这样打扮皱了皱眉头,向前一步拦住苏宥棠的去路,“殿下,这……”他的目光在妹妹男装打扮的身上来回巡视。
  “无碍,这是我府上新来的侍卫,凌大人也要拦着吗?”走在最前的男子冷冷的回着。
  萧瑾聿看领头男子,“你随我来交代细节,其余人都散了吧。稍后我亲自进宫向父皇禀报,裴大人此案,我接了。”
  “裴彦知呢?”苏宥棠走在苏宥桉跟前趁机凑近兄长轻声地问。
  “他是涉嫌谋逆的重犯,已被押送至刑部暗狱了。”苏宥桉声音更轻,顿了顿又开口:“我代号凌安。”
  苏宥棠闻言朝他眨眨眼,“我知晓了,凌大人。”
  刑部暗狱在监牢最底部,常年见不得光,众人一踏入,阴湿的寒气顺着脚底而上,渗入骨髓。在一行人进入后,毫无光亮的甬道内,烛火四起,两侧的墙壁上还有着斑驳的血迹。
  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空气中有着暗狱特有的霉味和血腥气,让苏宥棠不自觉地掩鼻屏住呼吸。
  “这墙垛怎这般厚?可是为了隔音?”苏宥棠喃喃道。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正是。”萧瑾聿走在最前头也不回地接道,腰间的玉佩随步伐轻晃。
  苏宥桉目光沉沉地落在萧瑾聿的背影上,眉头微蹙,朝中众人皆知,淑妃故去后,六皇子不受陛下喜爱才小小年纪立府别住。
  可他是暗卫统领,又如何不知,暗卫中有四人日夜轮换向陛下汇报六皇子的相关事宜,从前只当是体弱多病,未曾想其实六皇子才是陛下最宠爱的一个。
  果真是天子的心思猜不透。
  妹妹尚未与裴彦知和离,*且妹妹怕是还不知晓他的心意吧?
  他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身侧的苏宥棠,她一身侍卫装打扮利落干练,扮起男子也毫不逊色,活脱脱一个英气的公子哥,这装扮,怕是连裴府奴仆都认不出吧。
  烛火摇曳照亮了墙角几道深深的抓痕,那痕迹像是有人用指甲生生挠出来的。
  到了裴彦知所在的暗狱门口,沉舟上前去打开牢门,他站在狱中,并未被绑在身后血迹斑斑的铁架上。
  “参见六殿下。”他躬身行礼。
  萧瑾聿抬手,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免了,你还是想想如何同陛下交代你屋中的信笺吧。”
  苏宥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她突然眨了眨眼,转向裴彦知说道:“还有一事。”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今夜你被带走时,府上来了一遍体鳞伤的女子,说要见你,白芷现下应是已安顿下了。”
  裴彦知眉头紧蹙,“女子?姓甚名谁?”
  苏宥棠微微一顿,眸子紧紧盯着裴彦知紧蹙的眉头,“虽是夜里,又满面污垢,但她那眉眼与府上林姨娘有七八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
  暗狱静的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能听见,萧瑾聿摸索要见玉佩的手忽然停下,“是真正的林氏。”
  苏宥棠认同般的点点头,“想来是被人囚禁殴打致此。”
  她忽然转向萧瑾聿,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刀把,她仰起脸,“六殿下。”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字字清晰,“我今日将府中丑事和盘托出皆是因为求一个公道。”
  裴彦知闻言赶忙去拽苏宥棠的袖子,“殿下恕罪。”
  苏宥桉亦是如此,他当然知晓眼前的六皇子并不是表面的温文尔雅,能在众皇子中得陛下如此关心的,只此一个,想必也是有些雷霆手段……
  “殿下,她不知规矩,望殿下宽宏大量。”
  萧瑾聿看他俩一个两个求情的模样,摆摆手,望向苏宥棠,“你继续说。”
  “殿下,裴彦知可以死,但不能以通敌的罪名而死。一个孤身受守一城,保家卫国的将军,他可以死在战场上,但通敌?太荒唐了!”
  说罢,裴彦知的心中如惊雷炸开的火花,久久不能平息,看着苏宥棠的眸中翻涌着别样的情绪。
  他没想到,甚至从来没想过,他以为苏宥棠只是寻常闺阁女子,却不知还有这一面。
  萧瑾聿的眸子逐渐深邃,在暗暗思索什么。
  “我信殿下会给这荒唐事一个公道。”
  萧瑾聿却嗤笑一声,“公道?在上位者的眼中何处有公道可言?未免太天真了些。”
  他接着说道,“可有查过你府上那位林姨娘的底细?”
  “查过,查到她出现在行军途中那一日,再往前就断了。”
  “或是……”萧瑾聿扫过众人,“定国人士?”
  裴彦知和苏宥棠异口同声,“定国”
  苏宥棠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是啊,定国……”
  只有她是定国之人,才会轻而易举的伪造带有定国皇室印鉴的密信。只有她得宠,才会自由出入书房不被怀疑,甚至成为正头夫人,得到裴彦知的信任,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西北的布防图。
  最重要的是,若非为定国皇室效力之人,怎会对定国和安国交界处的暗哨、据点分布了如指掌?怎能为裴彦知提供那些精准无误的情报
  她想到今晚找上门的女子,在裴彦知出征之前,真正的林乐茹就早被掉包了吧,所以府上的女子成为妾室那日,便是要下毒让自己悄无声息的死去,以绝后患……
  裴彦知思索片刻,“所以今日书房放信的黑衣人是她。”
  “好了,此事暂且搁置,你们出去再查。”他看向裴彦知,眸色冰冷异常,“倒是你,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萧瑾聿扬了扬手中的信。
  裴彦知喉结微动,他盯着萧瑾聿腰间明晃晃的玉佩,恍惚间又回到两年前血流遍地的战场。
  “回殿下。雁城那场恶战,我亲眼见着军中小兵将信递给对方将领古瓦达,我一箭贯穿古瓦达咽喉,从他怀中摸出这封信,望见是太子的火漆印,匆忙塞到衣袖中。回来便藏在书房的暗格中,因我军大败,后来日夜钻研阵法、重整据点,一忙便将这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他摇摇头自嘲道:“若非今日被构陷通敌,这信怕是要烂在暗格里了。如今亦不知要如何向陛下证明我是清白的。”
  苏宥棠突然上前一步,“证明不难。那封信上有太子火漆印,可验当年火漆配方,还有太子的笔迹和印鉴,都可一一查验……”
  萧瑾聿转身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都回罢,凌大人,明日我进宫。”
  苏宥棠正要跟上,却被兄长一把拉住,“哥哥,我如今打扮,需得跟着六殿下回去。”说罢便急忙追了出去,她可不想一人走在这暗狱里,阴森的很。
  她追在萧瑾聿身后,听见沉舟禀报:“殿下,被抓回来的探子,嘴很硬,刑具皆上了个遍,还是撬不开。”
  萧瑾聿脚步慢了一步,苏宥棠险些一头撞上去,还未站稳就听得他问,“什么来路?”
  “已派冷鸢去查了,东宫那边的消息,最快也要明日才能递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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