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6节

  忽然,院门一开,裴彦知走进院中,屋内骤然一静。白芷迅速垂首,领着众人退后两步,齐齐福身行礼,“姑爷。”
  裴彦知的目光在桌上一扫,随后,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仍坐着,指尖搭在茶盏边沿,不紧不慢地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他眼皮沉重似是没休息好。
  “此时过来,是有急事?”她开口辨不出喜怒,望向白芷,“再备一双碗筷。”
  白芷会意摆上桌后,立刻带着小丫鬟们无声退下,临走时还没忘将门掩紧。
  桌上有胭脂鹅脯、燕窝口蘑、糟鸭信、珐琅碟小菜四品、火腿鲜笋汤、红枣山药粥。
  “你就用这些?”
  “够了,我早膳用的不多,便命小厨房省了规格。”
  “你有何事?”苏宥棠眼里透着疑问。
  裴彦知放下银箸,“我不知你查账,若有疑惑,你可直接来问我,何必大费周章?”
  “你出征在外,起初查账是让白芷尽快接手,府中流水竟比你俸禄多出数倍,当是不义之财,这才查。”她说着执起汤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红枣山药粥,想着他救济流民之事,语气到底多了几分柔和。
  “府中银钱确实不止俸禄,其中一部分,是早年征战时的赏赐,以及陛下和太子殿下私下所赐的田产铺面。只是这些年来,我一直交由府中管事打理,你过门我未想到你会接管府中庶务,所以未曾与你细说。”
  裴彦知从袖中掏出一物,“这两把是书房暗格的钥匙,这些年所有的账册、地契、商路往来文书,都锁在那里,你若想查随时都可以。母亲不管府事,乐茹规矩还未学好,”他顿了顿,“那日是我的过错,未查明缘由就……”
  苏宥棠闻言指尖一顿,抬眸看他,“都过去了。”
  说罢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夫人,林姨娘来请安了。”白芷在门外轻声禀报。
  她朝着明溪转过身,将手中东西递给她:“收起来。”
  “让她进来。”
  林姨娘着一袭淡粉衣裙款款而入,林姨娘见两人一起用膳,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低眉顺目地福身行礼:“给将军、夫人请安。”
  “你身子好了?”
  林姨娘还没开口,忽地掩唇轻咳了两声,身形微晃,似是站立不稳。
  裴彦知眉头微蹙:“既然身子还未大好,何必急着做这些?”
  林姨娘闻言,睫毛轻颤:“妾身身子已无事,前几日夫人赏的药极好,今日特来谢恩。”
  苏宥棠望着林姨娘绞紧帕子的手,“回去歇着吧。这几日先安心跟着崔嬷嬷学规矩,待学罢了再来请安也不迟。还有,头上那根簪子别带了。”
  林姨娘望向裴彦知,以为他会给她撑腰,谁知,裴彦知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微风:“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姨娘声音委屈如麻雀般:“是。”
  两人都走后明溪开口:“小姐,奴婢听闻,姑爷已经好久没去她房中了,说二房那边急得很,在您这行不通便去了林姨娘那,明里暗里要她帮着在姑爷面前说情,给裴文茂谋个军中差事,那林姨娘竟然应下了,姑爷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苏宥棠冷笑一声:“我说呢,今日她格外识趣,低眉顺眼。突然这般殷勤来请安,原是做给他看的。”
  犹记得前世她嫁进来第二年,裴文茂在教坊司因一舞姬与人大打出手,关进了大牢,当时裴彦知正在边关,二房求到她这里来,殊不知被打那人竟是太子门生。他以下犯上藐视储君被判斩首,二叔母一口气没上来便撒手人寰了……
  林乐茹行礼退出后,转身时眼中已充满怒火,她快步穿过回廊,裙底也沾上了露珠,身后的春云几乎跟不上她的步伐。
  一回到听雪轩,便再也按捺不住,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不过有着正妻的名号,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她咬牙切齿,“她让我别带簪子,那老爷看都没看我一眼,不过是闹了些别扭,一定是苏宥棠在背后说了些什么挑拨我和的老爷的关系。”
  屋内的丫鬟们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上前劝阻。林乐茹气不过,又摔了几个瓷瓶……
  “姨娘息怒……”贴身丫鬟春云战战兢兢地递上帕子。
  林乐茹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滚开!都是没用的东西!她是不是知道这簪子是老爷给我的,她羡慕嫉妒,你们都是她的人是不是?我这听雪轩的消息你们日日报给她是不是?”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通报声:“主母到。”
  林乐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发髻。她没想到刚请安回来苏宥棠就过来了,更担心刚才的动静是否被她听见了。
  苏宥棠带着四个贴身丫鬟缓步走入听雪轩,目光扫过地上尚未清理的瓷器碎片,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果然,你不出手我有的是机会逼你出手。
  “林姨娘这是怎么了?”苏宥棠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回夫人,刚才是丫鬟不小心打碎了茶盏,妾身正在教训她。”
  “原来是这样啊。”苏宥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当是姨娘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林乐茹唇角微勾:“妾身的确想问问夫人,那簪子为何不能带?可是因为那是老爷亲自送给我的?”
  “哦?若我说是呢?”苏宥棠坐在主位看着站着的林乐茹,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
  白芷从苏宥棠身后走到林乐茹面前:“谁允许你和主母说话你啊我的?这几天规矩学的看来是不够。”
  说罢便转身对自己主子行礼,“奴婢会如实禀告崔嬷嬷的。”
  秋檀环顾四周,她从进来目光就在鎏金香炉上停留片刻,这屋中有股甜腻的香气,旁人许是闻不出,她从小跟着在谢老太爷身边,被各路能人异士悉心教导,这香是为了掩盖夜间燃烧的梦魂香。
  林乐茹咬着嘴唇泪眼朦胧地看着苏宥棠,苏宥棠讥讽道:“你这招对我无用,你在教坊司学的尽这些招数吗?”
  苏宥棠起身,命明溪将东西放下,“这是府里新进的川贝和血燕,今早请安见你咳嗽,想来是身子还没好,我特意送来,免得日后有人说我苛待妾室,落个刻薄的名声。”
  林乐茹似是鼓起勇气,猛地抬头,一双圆眼里地不甘尽数透了出来,咬牙切齿地盯着苏宥棠,“夫人真是体贴,只是这般体贴,为何彦知哥哥还未同你圆房?你明知他不喜欢你,为何你要占着正妻之位不放?”
  空气骤然凝滞,丫鬟们跪了一地,春云不知怎么侍奉了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主。
  明溪脸色大变,刚要呵斥,却被苏宥棠抬手制止。
  苏宥棠缓缓看着她,眸色幽深如潭,竟轻轻笑了:“原来林姨娘这般关心我?”
  第8章
  她声音轻柔,眸中带笑,却让满屋丫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苏宥棠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裙摆上宝蓝碎花随着她的动作似动了起来,“我是他裴彦知明媒正娶,下过三书六礼,过了官府文书,拜过天地祖宗,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
  她忽然俯身,带着淡淡的檀香靠近林乐茹,在她耳边低低的问:“你呢?”
  “苏宥棠,你别得意!你以为嫁进来他就会喜欢你吗?彦知哥哥心里的人根本不是你!”林乐茹疯魔了一般嘶吼道。
  白芷突然上前一步,扬手就是“啪!”地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林乐茹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打得歪向一侧,她捂着被打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白芷冷着脸收回手,声音比冰还冷:“这一巴掌,是教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一个妾室,也敢这样指名道姓的跟主母讲话?”
  苏宥棠垂眸理了理衣袖,“那又如何?”她抬眸,不屑一顾道:“只要我一日是正妻,你就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妾。”
  林乐茹跌坐在屋中嚎啕大哭,春云起身去扶却被一把推开,“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
  苏宥棠回到栖棠院坐在枕月亭中望着院中新栽的四季玉兰树,不知是哪里的品种,一年四季都开花,明溪端了杯茶稳稳地放在她手边,“小姐,您今日这是何必呢?”
  秋檀抿嘴一笑,像猜中了苏宥棠的心思,眼角显出几分了然:“小姐是看姑爷救济流民心软了,现在啊,准备只针对林姨娘一人。”
  “继续说下去。”苏宥棠想知道秋檀接下来要说什么。
  “小姐,上一世您从生病到最后病逝,姑爷确实不知只是林姨娘的手笔,姑爷错就错在您病之后将管家之权交给林姨娘,偏听偏信她一人之言。姑爷性子冷,但心地不坏,前世他纵容林姨娘,多半是被蒙蔽了。”
  “还有,奴婢今日见林姨娘才想起一事,”秋檀继续道,“小姐可还记得,您病逝前半个月,林姨娘来见您,说姑爷嫌弃您病的太久,没有医治的意义了,都不愿来您院中,因此才未请太医来。奴婢在您过身后听姑爷和老夫人说话才知,姑爷曾派人请了太医来,只是那太医半路被人拦截,最终未能入府。”
  苏宥棠手中的茶盏摔落在桌上,她记得这件事,当时林姨娘告诉她,裴彦知是多厌恶她,以至于她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京城各处亮起灯火,却照不透这暗黑的夜色。
  秋檀从屋中出来后,穿上夜行衣熟稔地穿过六皇子府邸的白玉廊,这府她曾生活了一年,巡夜的府兵走过,她贴着白玉廊柱轻轻一旋,待行至书房外,窗内烛火摇曳,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似有所觉。秋檀屏息凝神,指尖刚触到门缝,却听见屋里的男子毫无温度的声音:“姑娘有何事?”
  秋檀推门而入,向六皇子行礼,屋中一股刺鼻的药味,她低垂着眼睫姿态恭敬道:“殿下。”
  萧瑾聿抬眸看她,眼底掠过一丝玩味,执笔的手却骤然收紧,“你是苏宥棠的陪嫁丫鬟。”
  秋檀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奴婢正是。”
  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封素白信笺,双手奉上:“这是我家小姐亲笔所书,命奴婢务必交到您手中。”
  萧瑾聿眸光微动,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看着信上内容:“为何?”
  “回殿下的话,奴婢不知,小姐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容奴婢先行告退。”
  秋檀走后,屋内重归寂静,只余药炉里的“咕嘟”声,萧瑾聿将那素白信笺置于案上,指尖在信角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忽地低笑一声。
  太子计划秋猎时,太子府的暗探已传了消息出来,只是她又如何得知还来提醒自己
  “来人。”他淡声唤道:“我不在这些时日,可有密报传来?”
  沉舟从书架上的暗匣中取出密函,双手呈上:“主子离京这五日,裴府有两封密报。”
  萧瑾聿接过密函,指尖挑开火漆,修长的手指在纸业间翻动,忽然他视线停在某处,眉头微蹙,指节在“苏氏女称病避宠,至今未同房”一行字上轻轻一叩。
  “倒是有趣。”随手将密报掷于案上,拒婚于自己,嫁给她喜欢之人却称病避宠?他轻笑一声,眼底却不见温度,苏宥棠,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半晌,他转身将信笺和密报一同交给沉舟,“小心收起。”
  他起身踱至窗前,鎏金宫灯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信上的字迹清秀工整,却直叫他心口发闷。他闭了闭眼,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忆起当初求娶时,丞相一句“殿下,宥棠说她无意。”
  “苏宥棠。”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里辨不出喜怒,唯有眼底翻涌的无尽情绪。
  夜深人静,苏宥棠辗转难眠。这一世裴彦知的举动彻底打乱了她对他的认知。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所见重叠,让她不知该如何。
  “小姐还没睡?奴婢将信送到六皇子手中了。”秋檀轻手轻脚地进来添灯油。
  苏宥棠坐起身:“好,秋檀,你说我如今是不是错了?”
  秋檀放下灯油,思虑良久才开口:“小姐,林姨娘给您下药害您最终丧命是罪魁祸首,她付出代价天经地义。至于姑爷,前世确实被林姨娘蒙蔽,如今救世济民,小姐何不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苏宥棠拧眉看着秋檀,“重新开始?可我这一世对裴彦知未曾动心。”
  “小姐,奴婢说的不是这个重新开始。您不是想和离吗?待林姨娘付出代价后,便签了和离书,您过您的生活,姑爷过姑爷的生活。”秋檀眼里闪着聪慧的光:“小姐前世含恨而终,今生大仇得报后,何必再困在将军府这一方天地里?离了这深宅大院,天高海阔何处去不得?”
  秋檀见她愁眉不展:“况且相爷和夫人最疼小姐,必不会让您受委屈。再说,还有大公子啊,大公子如今是翰林院学士负责整理奏章,直接听命于陛下。”
  秋檀嬉笑着说:“还有一事也未告知您,奴婢曾看见过大公子的龙纹玉佩,那是暗卫统领才能佩戴的。”
  虽是夜里,她却小心地低声道,“大公子表面是文官,实则在为圣上监察百官,掌管暗卫营。只有相爷和夫人知道,只是那时您……所以未曾对您说起。”
  苏宥棠恍然大悟,“怪不得从我记事以来,哥哥虎口的茧从不见消。”
  “秋檀,我记得上一世林氏房中从未点过如此甜腻的香,今日闻了一会儿便觉得烦躁,去查一下那是什么香。”
  “回小姐,奴婢闻着是梦魂香,此香燃烧时便甜腻异常,但混在普通熏香中,能让人神志昏沉,任人摆布,事后却如大梦初醒,记不清细节,燃尽后才会散出清香。至于来处,奴婢已差人去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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