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3节
这完美皮囊下,藏着怎样一颗肮脏的心?
第3章
苏宥棠霜色罗裙衣料薄如蝉翼,裙摆纹丝不动,姿态恭谨,背脊却挺得笔直。
主位的老夫人正拨弄着腕间的佛珠,仿佛眼前这场即将开始的妻妾之争与她毫无干系。
新婚第二日本应拜见公婆,谁知婆母遣崔嬷嬷来说:“将军领兵出征,老夫人实在担心的紧,已去小佛堂诵经直至忠武军归来,特命老奴来告罪,府中规矩没有那么多,新夫人今日不必拜见了,日后的晨昏定醒也免了。”
前世她当是婆母故意刁难还颇有怨言,却不知这婆母竟是真的吃斋念佛。
但这一世苏宥棠担心落人口实,在“醒来”后去裴氏祠堂,给公公的牌位敬茶,在下人眼里也算全了这礼节。
她抬眼,目光越过裴彦知,望向他身后的“陌生”女子。
那女子一身杏红纱裙,发间一支珍珠步摇随她动作轻晃,衬得肤光胜雪,一双圆眼打量着裴府和满座的人,犹如猫儿神采奕奕,唇角翘起狡黠的弧度。
“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她嗓音轻柔,眼底却似寒冰,“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女子刚要开口——
“啊,瞧我。”她忽然轻笑,“既是夫君带回来的人,理应亲自介绍才是。”
裴彦知忽地一怔,他原备下满腹说辞卡在喉中,原以为她会震怒、会质问,甚至当场摔盏而去,毕竟从前……
可如今,她竟只是垂眸望着茶汤,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神色淡得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琐事。
“这位是林乐茹,我在西北受伤时是她救了我,无父无母,日后便……”
他话音未落,苏宥棠抬眸,“西厢的听雪轩吧。”她轻声道,轻敲着手指,“那儿清净,适合养伤。”
屋内霎时静了下来,众人目光皆在这当家主母身上,就连不爱凑热闹的二房大小姐裴心宜都眯着眼睛看向她这位嫂嫂。
二房太太王氏捏着帕子轻轻一笑,眼尾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瞥向苏宥棠:“听雪轩?那可是紧挨着将军书房的清静地儿,到底是彦知夫人体恤。”她故意将尾音拖长,意有所指地扫了眼站着的裴彦知。
身后那女子眼底倏地亮起一簇光,嘴角抿出漂亮的弧度,她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心想原来这事成的这样快。
裴彦知眉头紧蹙,他见苏宥棠此刻正垂眸抚平裙褶,唇畔那抹浅笑分明是温婉模样,却让他后颈无端发紧,怎会如此顺利,可是她知道了什么?
“既救了夫君,自然该赏。”苏宥棠拨弄着茶盏,青瓷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是——”她尾音拖得绵长,嫣然一笑,目光扫过林乐茹微微发紧的指尖,声音轻缓,看向老夫人和裴彦知,“我听闻,夫君肩膀被毒箭刺穿,是林姑娘……”苏宥棠似在犹豫如何开口,只见她忽然抬眸,目光如刀般划过裴彦知肩头,“把毒血吸出来的。”
她指尖一顿,茶盏“叮”地一声搁在案上。
“林姑娘既见了夫君身子,又这般舍命相救,若不纳进府中,倒显得我们裴府不知感恩了。”
苏宥棠优雅起身行至林乐茹跟前,裙摆上的银线缠枝纹更显这女子的雍容华贵。
抬眸直视裴彦知,眼底寒光乍现,“不如夫君纳入房中吧。”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不转了,刚要开口阻拦却见林乐茹突然转向苏宥棠,屈膝行礼:“民女愿前往听雪轩。”
她垂眸看着礼数不全的林乐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林姑娘倒是识得清自己的位置。”
说罢便吩咐道:“李管家,将听雪轩收拾出来,三日后是将军册封伯爵的大日子,将林姑娘的纳妾文书,一并办了吧,也算双喜临门。”
裴彦知不想心事被人发现,嘴硬道:“我正有此意。”
苏宥棠垂眸轻抿茶汤,眼尾余光却将林乐茹那抹温婉笑意尽收眼底。
“民女谢夫人恩典。”林乐茹伏地行礼时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唇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恍若看见自己凤冠霞帔成为裴彦知正妻的模样。
裴彦知伸手去扶,林乐茹却故意踉跄着往他怀里栽,她感受着男人有温度的手掌,在心里默数——还有三日,等纳妾礼上那杯茶入了苏宥棠的喉,日后这伯爵府的女主人就是她了。
苏宥棠转身时裙摆扫过青砖,带起一阵暗香浮动。
“明溪。”她轻唤一声,“将我今早绣的香囊赐给林姑娘。”
“妹妹可要日日戴着。”苏宥棠忽然贴近,亲手将香囊系在林乐茹腰间。
“这里头可装着将军子嗣的福分呢。”
前世你用毒害我,这一世……我也要你尝尝这滋味。
回到栖棠院,苏宥棠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眼底翻涌的恨意强压不下,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秋檀姐姐,主子为何提出让将军纳妾啊?”明溪一边给院中的芍药浇水,一边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主子那么喜欢将军,出征当晚,我亲眼看见主子望着脱下的喜袍偷偷抹泪呢!”
她凑近明溪耳边:“傻丫头,主子这是在下棋呢,那位要纳的林姑娘,可是将军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只是家里犯了事,她沦为教坊司桃姬,是将军特意派人从教坊司赎出来的,”
明溪惊得水壶都歪了,洒湿了绣花鞋面。
“报来的消息中说那林姑娘性子骄纵得很,进府后必定处处与主子作对。”*
三日后,将军府前院红绸高挂,宾客如云,后院却在操办纳妾之礼。
裴彦知身着御赐的麒麟锦袍,腰间悬着新赐的断岳剑,站在厅前迎客,比几月前离京时多了几分凌厉锋芒。
“恭喜裴将军凯旋!”礼部尚书刘大人拱手上前,笑容可掬,"将军大婚之日出征平定西北战乱,功在社稷,皇上亲封定西伯,这可是本朝头一份啊!”
裴彦知唇角微扬,端起酒盏谦虚道:“是皇上圣明,彦知不敢居功。”
“裴大人真是孝顺,苏相好福气啊!”
“裴将军前途不可限量啊。”
……
他冷眼掠过满庭朱紫,朝堂权贵尽聚于此。犹记当年裴氏门庭冷落,父亲新丧,他虽顶着丞相内定女婿的名声,却也只是寒门出生的相府门客,一个小小校尉而已,手中并无半分实权,不过是权贵眼中一枚随时可弃棋子。
裴彦知行至岳父身旁,表现的恭谦有礼,抬手为其斟酒,“岳父大人请。”
望着这位有着从龙之功的岳父,还未至五十,鬓角却已有几缕银发,那双眼睛依然带着锋芒,眼尾的细纹平添几分沉肃,背脊比年轻武将还要笔直三分,玄色朝服上的暗绣龙纹在烛火中若隐若现,处处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仪,昭示着他与天子非同寻常的情谊。
“彦知啊,日后扶摇直上,可莫要学那些寒门新贵,做出宠妾灭妻的勾当才是啊。”
他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醇厚幽香的酒倾入杯中,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恨意。声音却温润如玉:“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自当珍之重之。”
“你是个聪明人。”苏相放下酒杯,声音沉郁:“我苏家在朝根基颇深,你虽为定西伯,但若无根基,在这京城怕是寸步难行。”
“年初兵部李侍郎之事,贤婿可曾听闻?”
那位李大人因宠爱外室冷落正妻,被御史台接连几日不断参奏,如今被罚在皇家别院洒扫庭院呢。
若不是当初以仕途要挟,此刻乐儿该是这伯爵府的女主人,是堂堂正正站在她身旁的正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入偏院,成了见不得光的妾室。
“将军。”管家掠过宾客匆匆走来,低声道:“东宫派人送来贺礼,说是太子殿下不便亲至。”
接过礼单扫了一眼。渤海上贡的珊瑚赤珠,翡翠镶金马鞍……
管家从袖中掏出一物,“这钗是太子殿下吩咐赐给林姨娘的。”
他把钗环装进自己怀中,想着还是太子殿下明白他。
他在礼单上指了几样,展颜道:“其余的处理了吧,另外,备一份回礼,就说改日我亲自登门谢恩。”
苏宥棠一袭正红洒金裙褂端坐在主位,手腕轻搭在酸枝木椅的扶手上,看着一顶朱漆粉轿从西角门悄然抬入。轿帘掀起,露出林乐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肤若凝脂,眼波流转间平添几分楚楚可怜,她身着桃红妆花褙子,
林乐茹刚要屈膝行礼,突然盯着苏宥棠的衣饰僵住了。那正红色云锦上金线绣着凤朝阳的图案,是唯有正堂夫人才能用的纹样。她涂着玫色蔻丹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身上这身桃红妆花褙子,方才还觉得华贵非常,此刻却显得如此可笑。
林乐茹手捧缠枝莲纹盏,纤腰折出柔媚的弧度。桃红褙子的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姐姐请用茶。”她嗓音甜腻似蜜,带着教坊司特有的韵律。
苏宥棠眸底浅笑却未抬手,目光一寸寸地划过这张熟悉的脸,犹如一潭深水折出丝丝寒意。只见她微微倾身,薄唇贴在林乐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妹妹这茶里的‘朱颜醉’,可是在教坊司学的?”
林乐茹一惊,茶盏从指间坠落,“啪!”飞溅的瓷片与茶水泼洒在她桃红的裙摆上。
第4章
只见这主母倏地起身,“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白芷立即会意,看向林乐茹的两个丫鬟厉声道:“还不快将林姨娘扶回房!”
“我没病……”林乐茹挣开丫鬟的手,她冲向席中,珍珠步摇坠落的珠子像一串被扯断的眼泪叮啷铛啷地散落一地。
随后瞥了一眼主位上的女子对众宾客说道:“诸位瞧清楚了,这就是伯爵府的主母,给新姨娘下马威!”
满座哗然,无人理会,席间贵妇嗤笑不得,毕竟,高门大户给新姨娘立规矩,原是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桑绾绾瞧着苏宥棠忽地笑出声来,“姐姐府上这姨娘好生没规矩,若是我们府上……”
苏宥棠转身对众宾客歉然一笑:“诸位不知,府上林姨娘是救了夫君的大恩人,夫君当日身中毒箭,还是林姨娘不顾性命将毒血吸了出来,仓促进府,还未来记得学规矩,是妾身招待不周,让诸位见笑了。”
苏宥棠话音一落,满堂宾客神色各异,她这番话明为善解人意,为新姨娘开脱,实则将林乐茹推到了风口浪尖。
刑部侍郎夫人李氏最先反应过来,眼睛不住地往林乐茹身上瞟,“原来这位就是那救命恩人?难怪…难怪…”她以帕掩唇仿佛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
裴母这时起身“既是我儿的救命恩人,便不能随意打发了出去,虽纳为妾室,我只认宥棠这一个儿媳。”
众人皆知裴老夫人醉心礼佛,能出席已尤为不易,更别说为儿媳出头了。
林乐茹站在厅中,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那桃红衫裙,虽妆扮犹如高府小姐,却在一众贵妇中显得格格不入。听到裴母意有所指的话,陡然她面颊发烫,满屋子夫人鄙夷的目光如刀子般扎的她喘不过气。
桑绾绾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走来,腰间玉环叮当作响,朝着那林姨娘道:“站着作甚,还不退下,在这丢人现眼。”
还没等苏宥棠起身相迎,就挨着她坐下:“我当你嫁给心爱之人日子会过得舒心,大婚之夜出征那是皇命不可违,倒也罢了。还带回来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不如当初让你嫁给我兄长,好歹也是翰林院修撰,比那定西侯虽差了些,可我们桑家后院干净得很,可没有这些个莺莺燕燕。”
苏宥棠还未开口,桑绾绾又继续说道:“那妾室想来也不是省油的灯,竟敢当堂与主母对峙,我方才可瞧见了,她发间的簪子可是价值万两的金丝血玉,你不会没看出来吧?那裴彦知竟这么舍得给她花银子,你……”
苏宥棠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闺中密友,恍惚间又回到前世未出阁时的日子,那时桑绾绾便是这样,总爱拉着她翻墙溜出府去。
“你这丫头,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你别担心我,难不成我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说着桑绾绾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打开:“喏,特意给你带的,相府街角的玫瑰酥醪。”苏宥棠泛起阵阵心酸说不出话来。
那红衣少女见状,忽地凑近,眼尾微微上挑:“怎么?被本小姐感动得说不出话啦?”
她生得明艳逼人,一袭红衣自带几分英气,从小便想成为话本子中的女将军,明明是个世家贵女,却有几分江湖侠气。
“我并没有不舒心,只是从前没想到,如果嫁于你兄长,如今你还得叫我一声嫂嫂呢!”苏宥棠想着是否要如实相告,看她明媚张扬,最终还是话峰一转。
“苏宥棠啊苏宥棠,外头传言你婚后转了性子,我当是你难过,今日趁着宴席眼巴巴来瞧你——”她的手指戳在苏宥棠肩头:“没想到你竟是想占我便宜。”
秋檀悄悄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自家主子泛红的眼角。
“你怎么回事?怎突然变得这般沉稳……也是,你那夫君和妾室真够你喝一壶了。”说罢便在心里骂起那裴彦知来,爹爹当初就说过寒门出贵子容易剑走偏峰,那时候只当他是个建功立业扶摇直上的少年将军,不会对后院女子……抬眸心疼的看了好姐妹一眼,还不如真的嫁给自己兄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