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你至星辰 第41节
长达十几分钟一言不发,只默默坐在季沐子家的沙发上,清冷明亮的白炽灯下,俊漠脸庞微微侧过一个角度。
他的目光也不敢往季沐子身上落,一直若有所思地低垂着,若非睫尖不时颤动一下,简直像一尊矜贵出尘的神明拟塑。
其实如这般一直安安静静地陪伴彼此,季沐子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凭她对沈羡之的了解,觉得他这么晚过来敲门,一定不会是出于想单纯陪她坐着的原因,而是有什么事情想说。
又僵持了近一分钟,她到底冲他仰起了精致的下巴颏,主动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沈哥哥,我也有点热,要不我去冰箱里拿两瓶饮料,咱们边喝边说?”
她显然是主动给他寻台阶下,沈羡之顺势“嗯”了声。
继而便见她起了身,走过他身边时柔顺的乌发微荡,又卷过一阵令他心烦意乱的香风。
待季沐子手持两瓶凉茶归来,沈羡之几乎是用灌的方式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这才勉强灭掉了心里的邪火,至少恢复了直视季沐子说话的能力。
“倒也不是要紧的事。”
男人的下颚线棱角清晰,伴随他淡声开口的动作,形状锋利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就是今晚吃饭的时候,听你说起前几天回家的事,你妈妈告诉你,季霖兮打了李湛。”
讲真,他这会儿已经半分不剩给贺云昇行方便的心思了。
若不是立刻夺门而逃也很突兀,需要他找些话题圆回自己今日夜晚敲门的举动,他绝不会仍然留在这里,扯些根本算不进急事范畴的闲话。
所幸季沐子没做他想,全当他是在忧心自己的家人。
生怕季霖兮只是当时打人打得爽,事后不但给他自己惹麻烦,也会叫他们的爸爸妈妈在李湛父母那边难做。
不过怎么说呢,这件事还真没酿成怎么严重的后果。
如若不然,季沐子也不会用随口一提的方式说,晚饭时他没深问,自己就也没有就着话头详细讲。
季沐子眨了下漂亮的眼睛,樱唇吐露出的清灵声线又*柔又软,笑着安他的心:“打李湛这个事吧,其实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复杂。”
迎着沈羡之向她投来了愿闻其详的注视,季沐子继续道。
“李湛的确浑,他爸妈却是那种很明事理的人。季霖兮不傻,打人一事虽是先斩后奏,但打完了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和爸妈统一战线。”
季沐子怕爸妈为难,关于李湛的种种过分行径,她基本没向爸妈透露过。
季霖兮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不只季沐子,他自己也一度挨过李湛的欺负。
他小时候不仅长得像小姑娘,声音同样细细软软,又经常穿着姐姐的旧衣服,最烦被人拿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逗。
偏偏李湛从小就是个嘴贱的,直到季霖兮十几岁了,他还是会自以为幽默地管季霖兮叫小妹妹。
“你这么一说,好像季霖兮打他,也不全是因为他这次对你做的事情。”沈羡之听到这里,仍握在凉茶瓶上的长指稍稍一顿。
季沐子也抿了口自己那瓶,樱唇经由茶液润泽,更多了几分靡艳之色:“对呗,但在爸妈,尤其是爸爸那里,他肯定着重强调欺负我。”
季沐子的继父季兆兴对她视若己出。
再加上奉行男孩儿可以穷养,女儿却一定要宠的养娃准则,在他那里,季沐子向来享有比季霖兮更多更温柔的特权。
总之,在季霖兮将事情原委对爸妈和盘托出后,爸妈即使仍觉得他事情办得冲动,未必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却也根本硬不下心肠责怪他。
最后夫妻俩决定听从他的提议,不待李湛的父母给出反应,就先发制人,一家三口一起去到李湛家里“负荆请罪”。
季沐子的眼泪皆源于情绪鼓动,能哭得不丑全靠颜值抗打。
季霖兮可不是,他自小在戏台上泡着,天选男旦圣体,眼泪说来就来,永远能哭成最让人心碎的模样。
爸妈那边向李湛的父母解释缘由,打着郑重道歉的名义,叫他们意识到自家儿女都是忍无可忍才动的手时,季霖兮就负责在一旁哭。
仿佛他打完人,给人打得鼻青脸肿,少说半个月无法见人之后。
他心里仍觉得自己有因为顾忌两家关系而手下留情,他和姐姐受到的委屈远没发泄干净一样。
鉴于他打进门起就哭个不停,而且整件事确实是李湛不对在先,最重要的是李湛父母并非不讲理之人,上一辈的情谊算是没受到太大影响。
至于她、季霖兮,和李湛这辈……她和季霖兮态度统一,都完全不想再和李湛扯上关系。
所以即便李湛由于经历了他们姐弟的轮番敲打,自此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往后只要老远瞧见他们就肉疼得想要绕道,他们也乐见其成。
“季霖兮完全没事吗,感觉李湛纵使理亏,也不是那种会站着挨打,完全不还手的人。”
沈羡之回想起那日在校门口发生的事情,声线略沉,极深邃的眉骨也皱了起来。
李湛当时口口声声说喜欢极了季沐子,结果挨了她一巴掌,依然下意识地想要还手。
说这样的人会因为事后想通,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不对同为男生的季霖兮动手,沈羡之不信。
季沐子闻言,顿时面色极不自在地一僵。
“小瘪犊子如果光明正大地找李湛打架,李湛毕竟体格摆在那儿,他真未准能全身而退……”
好半天过去,她卷翘的眼睫才扫至艳丽眼尾,很是悲伤地阖了下眼。
“所以他选择开女号,穿我衣服,追到李湛公司,但凡李湛不想在社死当场,继始乱终弃纯情女高后再多一条打女孩子的罪名,就不能还他一下。”
沈羡之:“……”
虽然不怎么合时宜,但他决定不再一点点给话题转向,帮贺云昇探听季霖兮和唐媛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从目前的情势来看,他觉得贺云昇能不能追到唐媛,完全取决于季霖兮想不想和他争,如果季霖兮想,那他绝对没有胜算。
别看贺云昇虚长了人家近一半年纪,如今又是帝京上流圈里出了名的玉面修罗。
但同样的十八岁年纪,贺云昇还在和十四岁的自己较劲。
打了鸡血似的,愣是用两年就修完了哈佛商学院四年的学分。
然后听闻自己顺利保研,至少还得两年才能正式接手沈家的家业,就又跑去部队当了两年的兵。
一颗想和自己堂堂正正一较高下的心跃跃欲试,绝不肯抢跑自己一天。
哪有季霖兮这么会玩,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他们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数年,又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才堪堪参透的道理。
面对恬不知耻的恶人,一切体面和公道都只是束缚自己的枷锁。
什么仁义道德,归根结底,只有通吃的赢家才有资格讲。
……
沈羡之在季沐子家坐到九点半。
也算没辜负贺云昇所托。
鉴于后面的时间都是季沐子在找话题说,所以即便他本身不再存有刨根究底的念想,仍探知了壁纸事件的原委。
“照片是沐子给的,季霖兮九月份就是大学生了,沐子貌似有意撮合二人,不仅发了照片,还主动暗示唐媛可以拿来当壁纸。”
回到家后,沈羡之未点灯火,只燃着支烟,借助那微弱闪烁的星火之光,向贺云昇回拨了这通电话。
“但还是那句话,你别急着高兴,季霖兮可是沐子的弟弟,姐姐那么优秀,弟弟差不了,挺灵的孩子,他若也有意,你的胜算将无限趋于零。”
贺云昇被他噎得倒吸一口气。
“阿羡,你别爱得太深行不行,爱屋及乌也得有限度,小屁孩儿一个,讨巧想出开女号撞人的主意,你就觉着灵了?”
沈羡之的目光追风逐影般伴着那缕袅袅升起的烟雾,溢出淡色薄唇的语调不紧不慢。
“那类似的主意,你十八岁的时候能想出来吗?就算能想出来,你穿裙子好看吗?能毫无违和感地冒充纯情女大吗?还不是既想不到也没资本实施?”
贺云昇:“……”
不是,现今豪门圈外的男性婚恋市场已经这么卷了吗?
作为男人,只能将男装穿得好看已经不够了,还得穿裙子也好看?
片刻后,贺云昇好歹压抑住了破口骂街的欲望,情绪也重新冷静下来,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意味。
沈羡之刚刚的确是在灭自己的志气,助长季霖兮那个小屁孩儿的威风,却根本没反驳自己那句“爱得太深”和“爱屋及乌”。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虽然依旧不肯回应季沐子的心意,却已经放弃否认他对季沐子的感情了。
当然,沈羡之对于自己又“痛失”一段攻略进度条这件事,同样持佛系逃避的态度。
逃避既可耻也没用,说的就是昔日凭借果决手腕儿,在帝京商界大杀四方的沈羡之。
流鼻血是由于天太热,加上最近吃得太好营养过剩。
反正这句话放出来,别说他自己心里不信,季沐子也不可能被骗过。
既然他们两个当事人都心里有数的东西,他就没什么必要再在旁人面前欲盖弥彰了。
不过沈羡之也不可能就此放弃挣扎就是了。
他反抗的方式也透着股半死不活的佛劲儿,到底决定从“饱暖思□□”这句古话入手。
仗着自己吃得再少都不会有饿的感觉,果断针对自己那仍岌岌可危的饭量发挥主观能动性。
到了吃饭时间还是照常陪她吃,但只要不是凉得迫在眉睫,就都是随便吃两口了事。
他这般举动,确实对他自己那颗躁动的心起到了聊胜于无的安抚作用。
毕竟若摄入的能量仅够支撑喘气,他又不是真能凭喝露水过活的神仙,至少身体上的作孽悸动是被压下了七成。
可着实急坏了季沐子。
在二人重逢之前,沈羡之将自己本就因事故而元气大伤的身体又糟蹋了五年,因此除了落有遗症的双腿,他其他方面的体质也极其薄弱。
尤其脾胃。
他受伤住院那几天,季沐子唯恐他每天只吃那一点点东西不够长合伤口,专门就他的情况咨询过外科和营养科的医生。
得到的答复却都是不能急于一时。
要知道他可是仅凭方便食品,不凉就不吃地活了五年,什么样的人经此一遭,都免不了消化功能严重退化。
所以只能慢慢调慢慢养,前期食谱以清淡养胃为主,先将重点放在给他养回每日定时定点的规律饮食习惯上。
后面再依照调养的具体进展,循序渐进地叫他增加进食频率和食量。
总而言之,这是个少说三五年,养好后也需要一辈子多加注意的大工程。
现阶段更是他稍微觉得不舒服,就千万不能强逼他吃。
一旦把吃东西这件事变成他身体或心里的负担,问题只会更加难解。
季沐子谨记医生的忠告,于是只要他表露出不再想吃的意思,无论自己心里多急,都会生生按耐住劝哄他多吃两口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