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你至星辰 第36节
“贺云昇,你别在沐子面前胡说些有的没的。”
听闻他们的聊天内容越来越“危险”,沈羡之不得不插言打断,浅色眼眸死死凝着贺云昇的脸,视线全然不见了平日的疏离寡淡。
“三十来岁的人了,同着小姑娘胡闹,觉得自己像话吗?”
贺云昇过去是拿沈羡之没办法,哄着他让着他都来不及,但今天有季沐子坐镇,显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仿佛是想借机找回之前失掉的场子一般。
贺云昇这会儿丝毫不怯地和他对上眼神:“哦,那你觉得是你亏,让人家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偷偷叫两句男朋友,可给你委屈坏了?”
沈羡之:“……”
贺云昇的话就让他很无言以对。
他确实打心里觉得自己是占便宜,但这能当着季沐子的面说吗?
他又不能大言不惭地谎称真是自己觉得亏。
季沐子是那么优秀的女孩子,他一个双腿皆废的残废,哪怕是出于让她死心的考量,也没脸说出那样的话。
清晨五六点的马路车辆很少,不过二十几分钟,贺云昇的司机就将车开回了医院。
然后沈羡之便艰难地扶着车门下了车,纵使头脑一片昏沉,双腿也几乎使不上力气,仍试图凭一己之力走回病房。
季沐子胆战心惊地看他撑着拐杖走了两步,自己的脸都要被他吓白了,清艳面庞皆是惊怔之色。
她下意识便要去寻医护人员借轮椅:“贺总,您先扶沈哥哥回车里等一下,医院都会提供轮椅,我去去就回……”
可她话音未落,步子也才迈出半米,贺云昇就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不说话,只是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待沈羡之真用这种方式将他自己挪回病房,贺云昇才趁医生为他检查伤势时,沉着面色示意季沐子出来说话,颇为无奈地对她道出部分缘由。
“阿羡不会坐轮椅的。”
贺云昇重重地叹了声,言至此处,俊朗眉宇便拧成了疙瘩。
“你别看他现在表面佛得跟什么似的,其实心气儿还傲得狠,自他能从轮椅上站起来那一刻起,就不存在任何理由能让他再坐回去。”
季沐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娇艳眼尾垂落出疼惜的弧度:“我能瞧出来一些,关于双腿落下遗症这件事,沈哥哥没有那么想得开。”
她被沈羡之精心呵护了三年,性情愈发开朗阳光是真,倒也不至于彻底变成那种没心没肺,全然不知愁的乐天派。
早在她以为自己是全凭实力和好运接到十万大单时,她就因为欲给沈羡之家添置家具遭拒,多多少少意识到了这点。
沈羡之作为酒吧老板的收入不低。
就算刨除单独租房和雇人帮养旺财的部分,剩下的不是很多,但也远不至于把自己家搞得像防空洞一样。
他坚持如此另有原因,便是凭他的身体条件,这样的生活方式,已经是他能够勉强自理的最大极限。
他走不远也站不久,做不了更加繁杂的家务。
那只能尽可能精简家具,力求自己可以仅凭一个扫地机器人的辅助,就家中始终保持整洁的模样。
现今家政服务业那么发达,他雇人遛旺财都能雇,怎么也不可能差每周雇个小时工,来彻底打扫一遍房子的一百多块钱。
说白了是他不想。
收拾不来房子就只保留生存必须的家具。
没办法做饭取外卖便干脆依靠方便食品过活。
甚至状态不好走不稳的时候,就干脆将自己封闭在家,避免被任何人瞧见狼狈虚弱的模样……
豁出去给自己平添许多困难,也不希望自己堕落成一个衣食住行都需要他人照料的残疾人。
所以他哪里是佛是颓,明明是唯恐暴露自己可能做不到做不好的现实,很多事情都既不敢做也不敢想。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在确认沈羡之的伤情没有恶化后,就为他再次埋了针挂了点滴。
而季沐子也提着重新买好的早饭走进病房,默默搬来一只凳子,坐在了沈羡之的病床旁边。
贺云昇驰骋商场十几年,这点眼力还是具备的,自然没有跟着一起进来。
于是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情境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季沐子不主动开口,沈羡之就打算沉默到底的原点。
当然,考虑到再过一会儿早餐会凉,季沐子是不可能一直同他僵持相面的。
“忙活了一早上,我饿了,既然说好了一直陪我,就先陪我一起吃个早饭吧。”
季沐子说着,葱白纤指灵活地剥开塑料皮,将一盒温度刚好的牛奶插好吸管,塞到他没埋针的那只右手里。
“自己喝,不用都喝完,主要是垫垫肚子,你昨天一直没吃东西,本来消炎药就刺激肠胃,直接进食固体食物容易反胃。”
沈羡之“哦”了声,蝶翼般的纤长眼睫垂落下来,在憔悴的眼底扫出一片阴影。
继而便用苍白的薄唇含进吸管,伴随着喉结缓慢轻微地滑动,一口一口将那盒牛奶喝至还剩一半的位置。
“可以吗?”沈羡之晃晃牛奶盒,得她点头应允,才将奶盒放到病床边的杂物桌上。
然而还不待他松一口气,一勺蛋羹就猝不及防地被递至眼前,已然由她喂至了嘴边。
蛋羹金黄软糯,更衬显出她擎握汤匙的素手纤莹雪白。
叫他顷刻间滞住了呼吸,好半天过去,才微微俯下[和谐]身,认命一般,将勺子连同蛋羹一起抿入口中。
除了不能在一起,其他事情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到她厌倦为止,在那之前都一直待在她身边。
这全是他亲口答应她的事。
也就是说,为了她不再难过失落,在他想出办法把“倒追”一事一并排除在外之前,他都只能完全按照她的心意行事。
沈羡之向来是个喜怒不怎么形于色的人。
曾为天之骄子,在帝京豪门圈中步步为营,为已呈中落之势的沈家力挽狂澜时如是。
毫不夸张地说,若非他自从十八岁空降在那个圈子里,就凭借远超年龄的城府和手段,压了长他一辈四岁的贺云昇一头。
那位确实含着金汤匙出生,交友方面眼高于顶的贺家小九爷,也不会遭他嫌弃冷落了五年,至今还上着杆子和他惺惺相惜。
后来他沦落成了残废,从台前来到幕后,几乎失去了一切在意的东西,就更是由内而外,发自内心地对周遭一切麻木起来。
可此时此刻,他心中不禁一阵阵久违的暗潮汹涌。
而那些掩藏在淡漠外表下的真实想法,也在季沐子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无所遁形。
“沈哥哥,你边吃边听我说,行吗?”瞧穿了他心中所想,季沐子给他喂食的手没停,温软的声音则自樱唇溢出,格外轻柔地扫过他的耳廓。
见他垂落于病床边的修长玉指微微一动,季沐子随之舒展了眉眼。
少顷,她继续道:“我昨天回去后又想了想,意识到最让我难过的事,其实并不是一开始被你拒绝,而是后来你也不肯给我机会,让我再试着追追你。”
沈羡之略有些迟疑抬头望她,较常人略浅的褐色眼眸氤起一丝不解:“什么意思?”
季沐子没有立刻回答,白嫩透粉的手指仍捏着勺柄,又挖起一勺蛋羹。
只是她这次没有喂给沈羡之,而是气定神闲地塞入自己口中,非但迎向沈羡之的视线不躲不避,咽下后还俏皮地冲他挑了挑精致的眉尖。
“做个比喻,我弟这两天高考,虽然他三次模拟没有一次超过三百三,但我们假设他仍有一个考到七百的梦想。”
季沐子想了想,因为实在不想让沈羡之知晓自己当年也只考了三百七十分,索性祭出还不如她的季霖兮举例。
“给他机会去考,最终没考到,他也不会有遗憾了。但如果老师认为他反正也考不到,就只给他发三百五十分的卷子,你要是他,你急不急?”
讲真,三百多分这个成绩对沈羡之来说有点不可思议。
因此他静默了好一会儿。
联系上下文,确认季沐子的“假设”一词没有用错位置,才轻折眉头开口:“他这个成绩……直到考试才急,是不是迟了点?”
“呃……”
季沐子乌黑的眼瞳一凝,突然觉得她就不该在沈羡之这个学神面前拿成绩举例,只得又实事求是地补充。
“所以他也不急,我就是拿他举个例子,说明为什么比起没有结果,我会觉得你不给我机会更委屈。”
沈羡之极轻地扫了下眼睫,听闻季沐子又将话题拐了回来,眼神再次避至别处:“你是在白费力气,我不可能答应你。”
“我知道呀,贺总说了,你很难追的,之前那会儿你的腿还好,他们圈子里好多漂亮又多金的富家小姐都特别中意你,结果你看都不看一眼。”
季沐子点点头,眸光闪烁着清澈坦荡的情愫。
“我就是赶上好时候了,不然我这种空有美貌的灰姑娘,号码牌都得拿到五环开外。”
得知贺云昇居然还和她说这些,沈羡之尴尬地阖了下眼:“没有的事,你别听他胡说。”
季沐子放下手中的汤匙,细嫩掌心托着腮,见气氛有所缓和,便也不再玩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沈哥哥,你记不记得,这是你告诉我的。”
沈羡之清贵如玉的面庞微颔。
他本就记忆力过人,涉及和季沐子有关的事,更是半点不曾忘。
这句话确实是他告诉她的。
在她初三下半学期的时候。
彼时的她自觉冲击重点高中无望,就和他提出了干脆摆烂,随便考一考,反正也有普通高中念的想法。
可他当时告诉她这句话,分明是激励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时隔七年,她不仅把劲头都用在了追男人上面,居然还打算追他,这算什么,是想给他已经足够操蛋的人生再来一记回旋镖吗?
沈羡之清漠的音色掺着十足的无奈:“我不想叫你哭,你糊弄不了我的,如果我最后仍然不肯回应你的感情,你那时也还是会哭。”
季沐子仰起一张漂亮极了的脸蛋,倒无半分遮掩之意:“我弟要是真有考七百分的愿望,考不到他也会哭啊,但肯定不如卷子被直接拿走一半哭得难过吧。”
顿了顿,她又眨眨清透眼眸,竟当真樱唇一扁,眨出几分湿润来:“而且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会哭,往后不知会持续多长时间,每天都会忍不住想,想起来就哭。”
沈羡之:“……”
他怀疑季沐子在激他,拿他一旦拒绝,就大概率会成为现实的事情激他。
几秒后,他彻底败下阵来。
“你先别哭,让我再想想,行吗?”
沈羡之没埋针的右手攥紧又松开,将又开始发昏的头向身后的床头靠了靠。
“今晚八点前,我给你答复。”
季沐子没说话,纤细的手臂却绕过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角度,以便他能躺得更舒服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