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熟悉的视线让他意识到那是谢司·维尔夏德。
“殿下,您该醒过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韦根猛然睁开了眼睛,刚才梦到的人此刻就坐在他的床边,路远寒微微皱眉,正以最常见的那副神情打量着他。
已经将近十一点,让人感到炙热的阳光从窗边倾泻而下,将皇孙殿下的脖颈用汗水浸湿。作为帝国尊贵的继承人,韦根的房间虽然上了锁,但伺候他盥洗更衣的侍从总管那里有着钥匙,路远寒特地借了一趟钥匙,过来叫他的学生起床。
再次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韦根不免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谢司·维尔夏德到底是怪物吗?有没有察觉到他的跟踪?那人紧抿着嘴唇,看起来神情莫辨……是不是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处置一位皇室血脉才不会引起审判庭的怀疑?韦根紧张地想。
没有人知道答案。
第305章 帝国之刃(8)
很长一段时间, 韦根·维尔尼亚都没有再打探老师的秘密。
出于某种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缘由,韦根放弃了那个危险的想法。或许,他只是在精神紧绷的情况下出现了臆想, 又或许谢司·维尔夏德真是深藏不露的怪物……但那些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怪罪到他头上,韦根想道。
于是他垂下视线, 态度诚恳地为自己睡过头这件事道歉, 并承诺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认真完成课业, 绝不辜负谢司老师的期望。
韦根以前也是这样演给别人看的。
他的演技非常娴熟, 即使是最熟悉韦根·维尔尼亚的那些仆人也未必能辨别出他的谎言, 更何况是一位刚搬到塞诺阿的老师。韦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路远寒的面色,瞥到那人神情如常后才骤然松下了一口气, 不再提心吊胆地绷着自己。
皇孙殿下的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感到了诧异。
值得庆幸的是, 路远寒并没有像以前的家庭教师一样被人辞退, 他不仅将成绩低靡的韦根管治得服服帖帖, 督促对方取得进步,还在长期接触下融入了绯红宫的幕僚集团,成为集团中至关重要的一名成员。
掌控着整个帝国的皇储殿下有意挑出几个背景干净的棋子进行扶植,让对方在明面上替她做事, 从而洗白那些见不得人的黑暗事迹。
再没有比谢司·维尔夏德更适合的人选了。
他有着往上爬的野心,亦有韬光养晦的耐心,狄娜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年轻人, 她在握紧棋子的同时, 也会考虑事情是否棘手……好在路远寒熬过了漫长的观察期, 即使在这期间只有一份家庭教师的微薄薪水, 他也毫无怨言。
最重要的是他不依附于任何人、任何势力,带着自己空白的履历投入了皇室继承人麾下,而这份不带有杂质的忠诚正是狄娜想要的。
路远寒花了三年时间坐到参议院的位置上。
正如狄娜所想,他的身份非常微妙,自从改革法案通过后帝国的历任首相多数从下议院,也即众议院的那些人中选出,他们代表着群众的意志,而以传统贵族为代表的参议院日渐衰微。
狄娜·维尔尼亚将他安插到了这里,但路远寒本人又是一个普通公民,蒸汽技术在三年间传遍了塞诺阿,为原本饱受黑暗与繁重劳务折磨的人带来了希望,以至于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尊敬着他,就像尊敬着曾经开国的那位陛下。
路远寒即将经历的未来正按照着历史的轨迹前进,严丝合缝,这让他感到很奇妙。
事实上他了解到的情报寥寥无几,将加西亚·安东尼奥流放到帝国境外以后,韦根仅是写了封密信,告诉他那个“神秘人”当了十年首相就意外消失,具体发生了什么还不得而知。
路远寒设想了无数种情况,逐一排除着错误选项,其中,最值得怀疑的就是绯红宫内部的维度裂缝,每次想到它的时候,路远寒都心情沉重,那终究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麻烦。
事情简直糟糕透顶了,他不禁想道。
随着维度裂缝不断扩大,其带来的影响也不再像是一缕逃走的雾气那样简单。尽管路远寒设置下了界膜,并用自己的力量与背后狂暴的涡流进行着抗衡,但……在维度裂缝活跃的时期,仍然会有一层难以观测到的暗物质笼罩在首都上方,它严重干扰了塞诺阿附近的磁场,以至于神秘事件频发,警务司倾巢出动也不够用,甚至又向审判庭借了一批人手。
所谓神秘事件,包括但不限于一切存在着非人力量作祟的事,其中有些只是无人打开的盥洗室内忽然涌出了大量黑水,还可以用下水道反液进行解释,有些则严重到了让旁观者满身颤抖的程度。
就比如审判庭前天受理的这起案件。
据当事人所说,他那天夜里靠在露台上懒洋洋抽着烟,透过窗户看到隔壁一家人正在享用晚餐。
起初的景象还很正常,说是温馨、和谐而又其乐融融也不为过,但就在十多分钟过后,清晰映在窗上的倒影忽然开始了蠕动,他们的脑袋由人的轮廓逐渐变成了某种水生动物的模样。
无数根湿滑的触须从他们脖颈上方蜿蜒爬出,而他们家餐桌上的食物也变成了一个被剁下肢体的残疾人,随着那些怪物手起刀落,飞溅的血液洒满了整面玻璃,等到警方赶到现场时就只剩下一地血肉模糊的痕迹,无法从中辨别出凶手与受害者……他们融化在了彼此温热的血水之中。
像这样的案例不在少数。
警务司为此忙得焦头烂额,他们从审判庭请到的两位大人物神情自若地待在一边,等着初步的尸检结果,即使闻到那股刺鼻的气味也没有皱眉,其专业的素质简直让人肃然起敬。
“有点奇怪。”肤色稍微黑些的那个圣裁骑士开口说道,“已经是本月第七起举报了,这些案件除了残忍得让人不堪直视意外,似乎还有着一个联系点……它们都分散在上城、不,甚至是前两区附近,就好像背后的作案者跟这些权贵富豪有仇似的,不惜以这种方式警告他们。”
“您是说有人蓄意制造了这些案件?”
“不。”圣裁骑士垂首摇头,“这样的虐杀方式超出了人类应有的力量,必然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直到事情水落石出的前一刻,我们都不能妄下定论。而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摸清楚相邻的案件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规律……找到关键所在,后面的事就变得好解决多了。”
他的搭档倏然投来了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你知道离案发现场十里以外住着谁吗?我们尊敬的皇储殿下,以及绯红宫内的一群王室血脉,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伙经受不起任何惊吓,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住所边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猜猜看王公们、殿下们是会失声尖叫,还是会将责任化作杀头的罪孽降下惩治。”
随着话音落下,在场众人无不感到背后一阵发寒,他们都知道狄娜·维尔尼亚代表着整个帝国的希望,同时也很清楚这位殿下有着怎样的铁血手段。
那还要接着追查下去吗?
疑惑盘旋在那个警察的内心,不是谁都有着毫不惧怕危险的勇气,比起审判庭,警务司的待遇要低了不止一个档次。他之所以对着两位领导点头哈腰,显得服从到了极点,就是希望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圣裁骑士能够挺身而出,让他这把上了年纪的老骨头得到体谅。
只不过他并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那两个圣裁骑士低声商量了片刻,紧接着公布了一个堪称噩耗的消息:“收拾东西,我们现在走趟绯红宫……搜查令已经让人去跟上边申请了,应该很快就能送过来。”
疯了吗?找麻烦找到绯红宫头上,那跟将自己的脑袋挂上绞刑架有什么区别?
这个处事圆滑的警察心下恼火至极,但对方有官威在身,他无法违抗审判庭做出的处置,只得一边压着满腹牢骚一边带路前往绯红宫,就连握着提灯的指腹都被汗水浸透了小片,足见他内心的紧张情绪。
绯红宫离案发现场确实不远。
他们到的时候骤然下起了雪,现在已经是塞诺阿的冬天了,狂风呼啸,寒冷刺骨的环境让所有人意识到了蒸汽技术带来的便利,他们使用着供暖装置,通过管道里滚滚而过的白雾驱散满身寒气,手掌上不再遍是开裂流血的疤痕……人们感念着为整个帝国带来改变的谢司阁下,而这正是路远寒能得到无数爱戴的原因。
“抱歉,维尔夏德先生还在里面辅导殿下的功课,你们先在会客室中稍等一阵,可以随意取用这里的食物与茶水。”
接待他们的侍从如是说道。
谢司·维尔夏德,圣裁骑士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并不像其他公民那样,无条件信任着所谓的辅导皇室之人,在他看来任何道貌岸然的大人物都有可能是潜在的嫌疑犯,那位阁下竟然没有传出过一点负面消息,本身就已经够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