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他带着的瓶子早就不剩下一滴水了。
路远寒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补充水分,口渴折磨着他的精神,同样折磨着他脆弱的咽喉,那里就像是有一把带着刺痛感的火不断翻滚,然而无论他走到哪里,翻遍所有草皮,都没能找到一处水源。
不可能,路远寒下意识想道。
既然他在蛮荒之地见到了蝙蝠、虫子等生物,就证明这里绝对有水,或许只是他没有掌握动物的直觉而已。
他掩盖在碎发下的那只眼睛已经充满血丝,随即盯上了落在死树的乌鸦,路远寒绷紧全身肌肉,只见他猛然飞扑上了树,越到枝头不过是一瞬间完成的事,他修长的指节紧攥着猎物的脖颈,断头滚落在地,流出的血在他掌心中蓄成一泓积水,路远寒垂下脑袋,沉浸地舔舐着那腥涩的液体。
第三天,路远寒终于抓到了一只体型稍微大些的羚羊,他没舍得剥皮剔肉,只是埋在对方温热的腹部喝饱了血,又用瓶子接满剩下的液体,将还没有凉透的尸体炼制成了傀儡。
“哒哒……”
重新站起来的羚羊迈开蹄子跟随在主人身边,替他监视着附近的情况。
如此一来,他探索的效率就高了很多,那具无条件服从指令的傀儡不仅能够帮他避开危险,还有着完好的眼睛,可以找到隐藏在浓雾中的其他生物。有时候,路远寒会盘腿坐下来,生起的火光照亮了那张阴冷的、过于瘆人的脸,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将猎物的肉刮下来嚼,一边对着羚羊梳理接下来的规划。
傀儡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颇为温顺地听着他絮叨,只不过路远寒随身带着的禁书颤了颤,似乎将他当成了一个精神病。
后面两天他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路远寒持续着这场没有尽头的羁旅,他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熬到白天……他逐渐找到了在蛮荒之地的生存方式,只要一个人能够忍受强烈的灼伤、口渴以及快要让人发疯的寂寞,就能在这里活下去。
可惜到了第五天夜里,沙尘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不仅傀儡轰然倒下,就连路远寒本人也被灌了满嘴沙砾,刮擦出的血腥味混着涎水咽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找地方掩护自己,就被强风卷到了某个偏远的位置——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路远寒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现在的情况简直让人绝望。
路远寒翻身爬起来后,发现他的手腕、膝盖骨都磨破了,更糟糕的是附近没有任何水源,也没有可供他捕猎的生物。
路远寒口干舌燥,强烈的曝晒下他只感到一阵又一阵晕眩笼罩了整具身体,他拖着沉重的躯壳不断前行,走到中途近乎闭上了眼睛。而这时路远寒就会猛地咬破舌尖,顺着舌床流下的血液滋润了他的喉咙,疼痛感唤醒了他的意识,这个疯子完全凭借着自己的意识一步一步迈出腿。
在荒凉、压抑而且毫无希望的境地下,路远寒竭力克服了所有困难。
最后一天,他找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
第280章 你从绝境而来(5)
路远寒霍然顿住了脚步。
他的身体在强撑下早就已经到了极限, 因此路远寒一停下来就感到眼前发黑,好在他及时克制住了胸膛的颤抖,紧接着用鞋尖拨开遍地沙砾, 从中捡起了一个让人颇感意外的物件。
尽管握柄处有些锈蚀, 却也能看出那是把螺丝刀,路远寒的鼻尖微微耸动,闻到底下散发着一股润滑油的味道, 这个发现无疑在他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事情真如陛下所想的那样, 帝国境外并非蛮夷, 而是另一个拥有高度智慧的文明?
路远寒攥紧了螺丝刀, 然而他四下张望, 看到的却只是一片被狂风吹起的飞沙,除此以外, 再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痕迹。
但这并没有让路远寒感到气馁。
无论扔下螺丝刀的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物种, 对方既然能在蛮荒之地这样的险境中生活, 必然有着隐藏自己的手段, 他现在揪住了对方露出的一点蛛丝马迹, 路远寒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顺着线索追查下去,而那刚好是他最擅长的事。
触手可得的线索就仿佛替他注射了一支强心剂,让路远寒重新精神抖擞,他提起干劲, 仔细观察着手中的物证,很快就发现刀柄上有一道划痕非常新,应该是最近几天增添上去的。
那意味着他离对方已经很近了。
就在此刻, 路远寒的心率骤然降低到了一个平缓的谷值, 任务目标近在眼前, 他反倒比平时更为冷静, 就像黑暗中蓄势待发的蟒蛇,靠近猎物前不动声色地磨利了尖牙。
路远寒从他捡到螺丝刀的位置展开了追踪,烈日晒得他干渴到了极点,和衣服摩擦着的皮肤燎出了一片细密的泡,这种感觉让他烦躁地磨了磨牙。
好在蛮荒之地的白天持续得非常短,夜幕降临的同时,也让他见识到了奇迹的发生。
这是什么情况?
路远寒微微瞪大了眼,黑暗逐渐弥漫开来,只见他面前的荒地上凭空浮现出一层幕布似的波纹,就仿佛变色龙卸下伪装,露出了里面的真容——那是无数辆在沙地上缓缓移动的铜皮房屋,让人颇感震撼的是底下跑的履带竟然能撑起一整座楼,以外来者的视角望去,能看到挤在其中的阁楼、洗衣房、顶部冒着滚滚白气的烟囱管,数以吨计的重量压在上面,却没有影响到那些屋子的前进。
只不过里面生活着的人同样非常警惕,就在路远寒为眼前所见而惊叹之际,车队外围骤然间涌出一群持着武器的怪人,不由分说就将枪口对准了他。
那些人浑身裹满布条,像是为了避免烈日直射带来的危害,将全部皮肤都覆盖得极为严实,仅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些深灰色的眼睛中写满了警惕、怀疑以及更为复杂的情绪,他们打量着路远寒,就像看到了一个多么罕见的异种生物。
怪人们一边朝他围拢而来,一边嚷嚷着什么。
路远寒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静下心分辨对方讲着的话,那种语言听起来和维尔尼亚帝国的官方语有着许多共通之处,因此他理解起来并不费劲,很快,路远寒就判断出其中一句应该是“雾中来的男人”,而那似乎是对他的称呼。
他毕竟是来刺探情报,而不是来大开杀戒的,路远寒将任务内容在内心重复了几遍,紧绷的那根弦亦松了下来,面部浮现出一个略显柔和的神情。
路远寒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攻击意图。
怪人们像是将他当成了某种不详,他们虽然满面警惕,却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置路远寒,是视作恶魔绑上绞刑架烧死,还是当作一个能够沟通的存在,请进他们的城邦里。
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城邦的话。
路远寒偷听着他们的对话,却没有表现出一点自己能听懂的迹象。
为首的是个视线冷峻的高挑女人,看起来肌肉健硕,应该是小队的领导者,而她身边另一人正贴着耳朵低语:“他看起来相当可疑,而且身上还携带着皮肤病,不知道会不会将灾疫传染给我们……从那片浓雾中来的能有什么正常人?”
他们似乎恐惧着雾气中的存在,路远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但雾气中有什么?他在蛮荒之地行走的这段时间并没有碰到真正意义上的危险,威胁着他的只有见鬼的气候。
是那些人将雾气过于灾难化了,还是说他刚好没有碰到他们恐惧着的存在?
路远寒的手举得有些酸了,就在这时,离他们最近的某座阁楼上忽然打开了窗户,只见里面骤然飞出一个金属色的圆球,像是猫头鹰似的灵活走位,顷刻间就落到了高挑女人的肩膀上,它的外壳微微震颤着,紧接着一道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别急着动手,先带他去隔离房吧。”
那个声音听起来并不强硬,却像是颁布了不容置疑的命令,以至于那些裹满布条的怪人都在一瞬间低下了头。
他们不再质疑或嚷嚷,极为恭顺地遵从着那位未知存在的指示,将路远寒带了过去。
路远寒表现得相当配合,只不过他已经不是那位温文俊美的伯爵阁下了,在对方看来,路远寒同样是个满身狰狞痕迹的怪人——他不仅面色惨白,还有着一双邪祟般阴冷的眼睛,谁都不愿意触碰到他手臂上溃烂的皮肤,商量过后,他们将路远寒围在中央,用枪口戳着年轻人的后腰督促他前进。
所谓隔离房,其实也是一栋移动的铜皮屋,只不过它和其他房屋之间的距离相当远,就仿佛和所有人隔绝了开来。
怪人们将他押送到了隔离房,路远寒虽然被关了起来,待遇却比在外面流浪要好上太多,这里没有大风、狂沙,夜间寒冷的气温……铜皮屋内的温度调节装置正在运作,高层镶嵌的漏斗收集着雾气中稀薄的水分,凝出的液滴顺着一条条细小的管道汇聚在内置水箱中,转瞬又被输送进了蒸馏器。
路远寒坐在自己的床上,他抱着枕头,透过隔离用的栏杆观察那些伊舍尔人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