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路远寒只能加速,加速,再加速,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像在燃烧一样发热,低温造成的影响完全被消除了。
“——砰!”
他的耳膜震颤,听到气体在血管下栓塞后爆开的声音。
路远寒知道自己不应该上浮得太快,以免患上减压病,然而情况紧急,那些触手正等着将他绞杀,他不得不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肺部的血水上涌到他的口腔,从路远寒唇边溢了出去,顺着颤动的颈部线条一直往下流淌,然而他心无旁骛,只盯着上方隐约泛着微光的水面,并不知道身体已经处在了负荷过载的边缘。
“哗啦——”
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破水而出,就像拼尽全力的逃生者,一把攥住紧靠着玻璃壁的扶梯,将路远寒和他怀中的装置一并带了上去。
在握住扶梯横杆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掌根下火辣的刺痛感。
路远寒翻身而上,此刻他的动作比攀墙的壁虎还要迅猛,只一刹那,就已经接连跨过了数道栏杆,湿漉漉的液体从潜水服边缘蜿蜒而下。这个面无表情的水鬼快速爬升,而在他背后,触手极其愤怒地拍打在玻璃壁上,引起一阵又一阵激荡的水波,就连实验室设置的屏障都在隐隐作颤,却没能将他从高处震下来。
即使那只庞大的眼睛霍然张开,瞳孔睁大,让路远寒感受到了背上山岸一样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他也没有回头。
那些实验体却没能幸免于难。
它们纷纷死去,临死前还在因精神错乱而发出一阵又一阵意义不明的低语,属于兽类的眼睛中充满狂躁、恐惧、惊惶等情绪,触腕勾缠在彼此尸身上,将水下逐渐浮起的肉足拧成了攒聚的结。
对实验室而言,像这样实验体大规模死亡的事件,无疑会给他们带来一系列重大损失。
路远寒却顾不得思考这些事,他的腰身不断拱起,展平,直到他的双脚重新感受到自己站在了岸边上,小怪物从置物车上飞窜过来,攀住肩膀,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魔鬼,他才算是松下了紧绷的那根弦,将手中的装置放在了架子上。
他摘下潜水头盔,刚要往前走,身体却如灌了铅般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去,让路远寒听到了一声脑壳撞地的巨响。
看来减压病还是发作了,路远寒想。
他的思维仍然清晰,意识到这是刚才上浮太快的后遗症。
然而路远寒的一切行为都变得紊乱至极。他想要用手撑着地面,却抽搐般摆了一下小腿,神经系统失控之后,他无法精准地控制自己的动作,只得隐忍地伏在地上,感受着血液混着气沫不断从唇边、鼻腔下溢出,以及肠胃中灼烧般的痛感。
那只怪物倒是反应迅速,在察觉到情况不对的瞬间就闪了出去,没被饲养员的体重压成一滩烂泥。
然而它眼神发直,似乎看到了什么禁忌般的东西,尾巴隐隐颤动,头部两侧逐渐鼓胀了起来。在路远寒阴冷的注视之下,它张开了嘴,用带刺的舌尖舔舐着地面上的血液。
在它大快朵颐的同时,那条尾巴变得更大了,覆盖在表面上的深黑鳞片越发明显,展露出了让人惊骇的生长力。
“——嗖!”
随着利器破风的声响,银光闪过,针头扎在了它柔软的咽喉处,麻醉剂立刻顺着注射口打了进去。在强效药物的影响之下,它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而艰涩,触地的爪子像是还在挣扎,尾巴却停下不动了。
这种剂量的麻醉剂足以放倒一头成年实验体,当然能应付得了还没长开的小怪物。
望着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目标,路远白手持着麻醉枪,用紧靠在置物车上的背部肌肉发力,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第155章 亲爱的饲养员(20)
“看看在我休息的这段时间里, 你都做了些什么吧,为实验室当牛做马,累得遍体鳞伤, 甚至还捡了这么一个不明底细的玩意……你是来做慈善的吗?”路远白说道。
年轻的巡查员走到小怪物旁边, 用鞋尖挑起它的尾巴,态度轻蔑得就像在处理一具标本。
对于他说的这些话,路远寒无从反驳。
毕竟他们本就是同一人的化身, 路远白说出的只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想法而已。只不过作为他性格上有缺陷的那一面, 路远白的行为更加大胆、毫无顾忌, 也更不按常理出牌。
尽管口腔中遍是湿漉漉的血味, 但路远白已经恢复了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他身上减压病的症状有所缓和, 究其原因,有很大概率是他体内属于怪物的那一部分被完全唤醒, 正以惊人的速度调动造血干细胞, 对衰竭的器官进行着修复。
路远白弯下腰, 从地上捡起了刚注射过的针管, 顺便将他嫌恶的生物也一并拎了起来, 放进置物车中。
那种滑腻的触感在指尖下掠过,就像被小动物的舌头濡湿了掌心,让他眉头越拧越紧,隐约有些克制不住牙痒痒的冲动。毫无疑问, 他对小怪物没有一丁点好感,路远寒或许会留着它,作为后手, 但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饲养员。
路远白陷入了纠结的情绪中。
现在就吃了它, 还是再忍忍呢?毕竟这东西长得实在猎奇, 粗糙干硬的鳞片让人难以下咽, 作为食物的口感恐怕好不到哪里去,但要就这样放过一个可疑分子,他内心嗜杀的欲望又无法得到纾解。
望着从置物架上露出的尾巴尖,路远白神情微妙地变化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动手。他转而摆弄着金属盒子,试图打开那个浸水的装置。
作为高级研究员,赫伯特在装置表面设计了一种加密方式,那些金属片是可以被人为拧动的,而不同的转向对应着内里的机芯所在。
路远白按照手记上所说,将盒子横转半圈,再顺着纵轴旋转一周,最后按下突起的结构。
只见尘封已久的装置在他手下轰然打开,露出了里面放着的一管冷冻液体。作为抑制剂,它的模样倒是无甚可奇,就和实验室常见的试剂没有什么区别,然而离开低温区后,附着于金属表面的制冰物正在逐渐融化,骤然升起的雾气让路远白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恐怕撑不过三天,它就要失效了。
“啪!”
路远白按下手掌,金属装置在他面前再次合上,将抑制剂封了起来。
他的头脑非常清晰,虽说抑制剂已经到手,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放下警惕,毕竟从赫伯特记载的内容来看,整个实验室就是为了培育“它”而存在的,自然不会容许银杏——这个没有人权的临时工,破坏他们长久以来的伟大成果。
换而言之,拿到抑制剂的那一刻起,他就站在了实验室的对立面。
路远白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处在实验室的监视之下,那个机械音又会不会发布命令,要他将手上的危险物品立刻销毁……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在乎,对于死到临头的人生毫无紧张感,他拉下潜水服,心不在焉地想:
看来这份工作又不用干了。
好消息,他不需要接手路远寒没完成的任务,再去下一个实验体所在的区域了,坏消息,上头可能正在拍桌子震怒,商榷着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处置他。
可以的话,路远白希望他们尽量采用一种柔和、平缓、人道主义的灭杀方式。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际,路远白已经踩着置物车冲了出去,金属滚轮在他的重量倾轧之下咯吱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被压坏。无论如何,他并不是颤巍巍垂着爪等死的小白鼠,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陪着那些实验体一起葬在地下。
从广播装置下飞驰而过的时候,路远白伸手比了根中指。
下一秒,骤然响起的机械音印证了他的猜测,路远白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他们果然能监测到实验区域内的情况。
就在此刻,玻璃下水波荡漾。
通道四面的扩音装置都在快速震颤,格尔的指示紧促而又不容置疑,声线昂扬,仿佛带着一种没来得及清洗的血腥气:“临时专员银杏,请立刻放下手中物体,返回实验室上层,接受检查!”
“重申一次,立刻放下物体,返回实验室,接受检查——”
路远白刚挑衅过实验室的权威(尽管他并不认为对方能看懂这个侮辱性手势),现在当然不可能听他们的行事。
他没有停下脚步,快如疾风地贴着地面滑了过去。
路远白的大脑飞快运作着,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能返回实验室上层,那里很可能已经有重兵把守,就等着他一头撞上去自投罗网。同时,也不能待在具体的工作区域,那些地方同样被应急设施覆盖于其下,可以实施无差别打击。
现在看来,他最好的选择似乎就是找到一个死角,一个没有被实验室管控到的灰色地带。
路远白不禁想道,什么地方符合这种条件呢?
他面前摆着两个选择,一个是前往昆虫区,但实验室要是请调执行部的精英小队,用不了多久就能追过来,让路远白无路可走。另一个则是乘升降梯,下到更深处的极地区,那里地广人稀,就连活着的实验体也没有几只,更不用说应急设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