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但握柄上还缠着一根漆黑的触手。
那根触手源自路远寒的掌心,几乎与黑暗环境融为了一体,锤子刚落在地上,立刻又被触手拎了起来,精准锁定了附近的目标,霎时飞舞如流星,朝着对方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磅!”
冷而干硬的锤头砸在了尤弥尔颅骨中央。
那声震撼的巨响势如敲钟,刹那间在林中传出极远的距离。被撞击的地方皮肤与血肉寸寸开裂,脑浆与各种腥臭的液体从小口下倾泻而出,就像将装满水的瓷缸敲开一道缝隙,瞬间爆发出了滚烫的雨。
在那声重击过后,实验体整个脑袋都从脖颈上脱离了大半,飞旋着吊在胸前摇摇欲坠,它却还没有死。
转眼间,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周围响起,朝着中央聚集而来,就像有无数潜藏于黑暗之下的生物正在靠近路远寒。它们有的不过兔子大小,有的则顶着鬣狗般的头颅……那些怪异的脑袋占据了他视野中每一个角落,不同的动物嘴巴快速张合,说出的却都是同一个问题:
“你不想离开吗?”
“你不想离开吗?”
“你不想离开开开开开吗?”
“你想离不开吗?你想离不开吗?你想离不开吗?你想想想想想想想离不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吗?”
无数重叠落下的声音犹如呓语,造成严重精神污染的同时,甚至还在不断围绕着他,就像坐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上。路远寒被震得头痛欲裂,清楚地看到有一滴血从鼻腔落了下去,在撞地的瞬间扩散开来,仿佛盛放的烟花。
落下的血犹如甜味剂,还没有撑过一秒,就被黑暗中快速窜出的舌头争着分食殆尽。
片刻后,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路远寒快速止住鼻血,视线逐渐恢复了聚焦。
很难描述刚才失去意识的几秒内,他脑海里都闪过了什么景象,但他一分钟也不想在蜥蜴区待下去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实验体简直像是统治着丛林的瘟疫,路边的杂草、甚至一只老鼠都有可能是变色龙伪装的,要想为它们测量数据,无异于天方夜谭。
蜥蜴们放声高歌,欢庆着他的死亡。
它们的声音带着优美的旋律,像是从八十年代的唱片机中倾泻而出,呈现出一种录音设备下模糊的质感,倏然又变得像是黑白影片里的角色,磨尖了嗓子说话,偶尔还会停下来,从颤动的喉咙中发出喀嚓、喀嚓的卡带声。
“你好…朋友!成为蜥蜴、滋滋……”
那些朦胧的影子就如潮水涌动,逐渐向他脚下蔓延了过来。
路远寒下意识往后退去,不过片刻,就被某种熟悉的物体抵住了腰——那是他的置物车。架子上不仅有麻醉枪、配好的各种饲料药剂,还有报警装置。路远寒朝着后方伸出了手,只要联系上实验室,将蜥蜴区清洗一遍不就好了吗?
他的手掌落下,摸到了一片冰凉的触感。
路远寒将碰到的东西拿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收起指节。
那并不是报警装置,而是一把手枪,金属沉甸甸靠在他手上,还散发着刚从玻璃柜下取出的冷气,饥肠辘辘,正等着鲜血的饲养。
他缓慢地抬起了手,扣下扳机。
——砰!
第147章 亲爱的饲养员(12)
枪响之下, 变色龙的脑袋彻底炸开,崩裂成一地模糊的血肉。
只打死一个实验体,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路远寒放下枪口, 指腹抵住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此刻, 他顾不上自己的行为是否违背规则,又给实验室造成了多少损失,毕竟要是下一秒就死在这里, 谈论前面的事毫无意义。
鲜血从那只实验体的躯壳下流了出来, 将周围的草丛浸得殷红。
路远寒纵身跳起, 转瞬坐在了置物车的扶手上, 从他身下涌出的触手们一次又一次撞击轨道, 在短时间内产生巨大的冲击力,推着整辆车开了加速器般往前疾驰而去。
他在前面逃, 那些沸腾的蜥蜴在后面紧追不舍。
发现手枪中只有一颗子弹, 路远寒却并没有惊慌, 只是随手将它放在置物架中, 又端起了原本就带着的麻醉枪, 视线微微游移,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寻找着合适的目标。
“砰!砰、砰砰——”
第一发麻醉剂打在某条实验体的肩膀上,让它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二发在地面上应声而碎,飞扬的药物延缓了蜥蜴们的行动, 第三发锋利的针头贯穿两个脑袋,将它们缝合成一对亲密无间的连体婴,紧接着是第四发、第五发……打到最后一发麻醉剂的时候, 路远寒肩膀酸痛, 眼前逐渐出现了重影。
但这些不利因素并没有阻碍他的行动。
他扣下扳机, 掀飞了追到置物车边上的实验体。
离开蜥蜴区前, 他听到了格尔的警报,那无情的机械声本该是一种死亡威胁,现在却让路远寒感到宾至如归:“临时专员银杏,你已在蜥蜴区滞留十五分钟,再有一次警告,将启动应急设施。”
置物车冲出铁丝网的瞬间,那些蜥蜴停下了追逐。
实验体漆黑的眼睛下似乎透露出了一种幽邃的杀气,又或是难以读懂的情绪,随着它们退回草丛中而消失不见,路远寒也就无从得知那些怪物的想法。
他没有再前往闪鳞蛇区,而是返回了进入爬行动物区的通道口。
路远寒站在高墙之下,以一副鼻腔下黏着干涸血痕、满身肌肉裸露的狼狈姿态。就在刚下来的时候,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洗衣凝珠的淡淡香气,衣领系得齐整,现在却像是险些死了的战犯,眼神下流露出的凶性让人望而生畏。
他将沾着指纹的工牌贴了上去,门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打开。
“临时专员银杏,你尚未进入闪鳞蛇区,完成今日任务,确认要离开爬行动物区吗?”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问道。
路远寒笑了一下,唇角血淋淋的:“确认。”
他反手拿起刚使用过的锤子,那把颜色浑浊的凶器在他指节下转动一瞬,轻快地抵上了紧闭着的大门,发出不易察觉的敲击声。
“实验室应该也不希望员工爬上墙头,做出这种有损名誉的事吧?”
他说的既是威胁,也是即将付诸行动的计划。路远寒抬头望着上有铁刺的金属墙,大致估测了一下高度。对他而言,徒手攀爬上去并不算困难,重要的是实验室对于怎么处置他的态度。
只要他想,路远寒一瞬间就能展现出比实验体更大的危害性。
对于新员工的话,藏在机械音背后的人微妙地停顿了两秒,例行公事道:“很遗憾,临时专员银杏,考虑到还剩一个区域的工作尚未完成,你今天的业绩考核等级将不会高于合格,请尽快返回实验室上层,将数据样本放在生物分析室门口。”
随着格尔的声音落下,高墙缓缓而开,将这头疲惫的野兽放入了安全区。
没有严重处罚,也没有强制执行工作,格尔的宣判属实让路远寒有一些意外。只是业绩考核不达标的话,并不能对他构成什么实际伤害……项目组要真如此仁慈的话,艾尔·普奇又怎么会变成一个下落不明的悬案?
疑惑盘旋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但路远寒现在处于精疲力竭的状态,没有力气再思考下去。他的精神紧绷了太久,已经离失控不远了,路远寒急需一场睡眠、清洗或者其他释放压力的手段,让身体重新归于他的掌控。
从陆生区回到升降梯上的时候,路远寒经过了前几个区域。
那些实验体有些已经睡下,有些则隔着铁丝网望了过来,在浓重如死的黑暗中簌簌而行,窥视着这个才见过不久的人类。
“叮——”
洁白的灯光倾泻而下,路远寒从升降梯内部走了出来,还推着那辆沾满了血的小车。
他将置物车放入清洗区域,测量设备归位,麻醉枪重新上膛,用冷水管里的液体将身上的血迹洗了又洗,在配药室蒸干。最后,路远寒披上外套,才拿着那份需要提交的数据离开了工作台。
22:45,“银杏”通过隔绝装置,抵达了生物分析室门前。
比起上班时间的忙碌,漆黑的实验室在此刻空无一人,寥寥的几盏应急灯悬在楼道上方,随时都有可能灭掉……看起来整个项目组仿佛只剩下他还在工作,这种区别对待无疑让人有些不满。
但路远寒什么都没说,只是照例敲了两下门,就将记录单和盛装器一并放在了旁边的工具柜上,转身离开了这里。
微弱的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拖得像是一道晃动的鬼爪,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他没忘记下班前最后一道工序,消杀处理。
出于防疫安全的考虑,路远寒不是不能理解生物工程部设下这种麻烦流程的苦衷,但他脱下衣服、走进消毒室的时候,仍然没有任何好脸色。
他发现,总部的消杀设备采用的似乎都是蒸笼式的设计,将一个个需要处理的对象放进充满热气的单人间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围绕,直到完全散味,保证病菌绝无存活下去的可能,再将已经头晕脸热的专员放出来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