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但他没想到的是,队伍中的其他人同样神情凝重,正紧张地打量着每一处蠕动的菌簇。
  “看样子我们是来对了。”
  路远白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像在叙述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让众人内心紧绷的情绪不由缓和了几分。
  喷射器正在他手下均匀、高效地洒出溶液,灭杀着那些黏滑物质,将他们脚下的深色地毯清理出一块可以通过的区域:“……越靠近源头,菌丝就分布得越密集,只要循着它们找下去,应该很快就能见到那家伙的真面目了。”
  第131章 萨格里尔斯之夜(15)
  离他们刚下来时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分钟。
  或许是由于菌丝蔓延, 覆盖在管道周围的空气及水域中,让这里的水体几乎凝滞,就连老鼠跑过、液体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 环境安静到了一定程度, 众人只能听到过滤装置下自己鼻腔震动的声音,随着每次呼吸而不断起伏。
  他们按照长官阁下的指示,分成了两队。路远白带着那两人在前, 医生和麝香兰在后, 各自执行着自己的工作内容。
  忽然间, 医生的脚步一顿。
  他们使用的过滤装置是由装备研发部统一提供的, 面部覆盖度极高, 本应紧贴在皮肤上,为众人隔绝外界的污染物, 医生却感觉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缝隙中挤了进来, 正攀附在他的脸颊上, 随着微微的动作而激起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意, 让他倍感不适, 甚至还在透过皮肤往底下渗去。
  但行走在遍是菌丝的下水道中,谁也不可能擅自卸下过滤装置。
  置身于这种诡异的情况下,医生平时再怎么冷静理性,此刻也不禁心跳加速, 胸膛有了明显的起伏。
  他知道自己的肾上腺素正在升高,在激素的作用下,一股无法名状的恐惧骤然涌了上来。
  是错觉吗?
  他总觉得身边的队友变了样, 在医生看来, 那些熟悉的人仿佛背后长出了触手, 幽幽垂下来和菌丝融为一体, 面庞上五官挪动,原本是眼睛的地方此刻正挤满了无数张微笑的小嘴,朝他裂开唇角。
  不,冷静下来……不能被这地方影响。
  海因里希尽可能平复着内心的情绪,试图让自己摆脱环境的影响。显然,空气中的畸变物含量极高,虽然看不见,却有无数孢子正在飘散,悄无声息地逼近着他们每一个人。
  想到这里,医生垂下视线,将周围裹挟着自己的怪物尽数忽视,即使他视野中的众人俨然是一副扭曲恐怖的模样,海因里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最重要的是西奥多·埃弗罗斯,毕竟他的行动决定着所有人的生死。
  医生下意识往队伍最前方望去,看到那位长官仍然步履坚定,从他浑身肌肉下流露出的强韧让人安心,不自觉松下了一口气。紧接着他留意到,西奥多的发尾有些长了,雪白的头发分开,从隐隐渗出血水的脑壳上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用那种熟悉的神情问他:
  “卡特,你在看什么呢?”
  医生身体猛地一颤,他这种反应立刻引起了队友的注意。麝香兰手上还持着喷射器,大汉满面严肃,在那些浓密的怪物面前一刻也不敢懈怠,只能略微侧过头去,在余光中观察着队友的情况。
  “……钟摆?钟摆!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同伴的呼喊就像一道振聋发聩的警钟,穿透重重幻觉,瞬间将医生从那种遍体生寒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汗水顺着额角簌簌而下,流到了他正不断喘着气的嘴唇中,温热的、略显咸涩——至少他的触觉和味觉还没有失灵。
  按照医生的性情,他本不该对一点异常有着如此激烈的反应。
  只是那张脸曾在海因里希·卡特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熟悉得他已经记住了对方双唇的薄厚、眼睑下有多少根睫毛,震怒时面庞上会浮现出怎样一副神情……这张让人心神一震的面容蓦然间从长官阁下脑后冒出来,简直就像是见鬼了,也难怪医生冷汗直流,久久不能平复。
  或许是因为他最近怀疑对方隐瞒了什么情况,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医生想道。
  那双颤抖不断的手逐渐恢复了平稳,他重新将腰背挺直,正要跟麝香兰说明自己没事,却看到那人停下动作,眼睛中流露出了一种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情绪,看上去极为凝重:“……钟摆,我们是什么时候和长官阁下他们走散的?”
  医生霍然转过了身。
  漆黑的管道中空无一人,只剩下无数潮水般涌动的菌丝。
  *
  与此同时,另外一侧。
  路远白早就察觉到了那两人的失踪,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命令其他人提高警惕,亲自搜寻着现场可能留下的线索,到最后却一无所获。
  队员们感官敏锐,假如黑暗中有怪物袭击了医生和麝香兰,至少也会产生不小的动静,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听见,而少爷甚至也没有感知到有东西靠近……两个活人,怎么可能在一片寂静中毫无征兆地消失?
  更重要的是,他们来时走过的那条路也消失了。
  深邃的下水道中,灰白黏稠的菌丝正簇拥着弥漫而上,就像是一道浓重得无法化开的雾气之墙,从各个方向朝他们不断逼近。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连蒸汽灯的光线都被大幅度减弱,就更不用说从中辨认出一行人刚才走过的路在哪里了。
  既然没有了退路,那就只剩下往前一个选项了。
  “少爷、雷鸟,你们现在聚集到我周围,不要擅自离开。”
  得到路远白的指示,两人迅速握着枪靠拢在了他身体两侧,和长官阁下保持着一个极为紧密的队形往前走去。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们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像是淡淡植物清香,又像是沾满了血的味道——“银杏”闻起来就像一个刚杀完人、衔着烟离开犯罪现场的凶手。
  为了防止那种无端少人的情况再次发生,路远白规定,他们每个人轮流报数:按照银杏是1,雷鸟是2,少爷是3的规则一直持续下去。
  无论谁消失了,其他人都能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变。
  “1。”路远白嘴唇微微一动。
  “2。”雷鸟随口接上,或许是现在气氛太紧张了的缘故,他没忍住插了句嘴,“……长官阁下,你们有听说过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传闻吗?”
  “3,没听过,我不感兴趣。”少爷说完就闭上了嘴,神情极为冷峻,就像她手下那柄极具杀伤性的武器一样不近人情。
  路远白当然不会暴露自己刚晋升不久的事实,因此只是继续报数,并没有刻意接下雷鸟的话茬。以他对这名属下的了解,雷鸟很快就会忍不住一吐为快的欲望,将他满腹的话全部倒出来。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和他想的一样。
  “好吧,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自闭症患者了…敢问您二位除了工作以外,平时都是怎么和人类社会交流的?”雷鸟侧身将猛然袭来的菌丝扫开,手下动作利落,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叙述,“执行部最近有一个不胫而走的消息,据说有人在觊觎我们这条资源链,副部长掌控着多方面的命脉,挡到了那位的路。”
  雷鸟毫不拖泥带水地解决了刚才那一波危机,继续说道。
  “高层那些大人物们发生摩擦,部内势力很有可能迎来一次大清洗,背地里甚至还有人开了个盘口下赌注……我还以为是那些人太无聊了,才会闲得嚼舌根子,然而这一路走来,你们不觉得疑点太多了吗?”
  “先是有人无端失踪,紧接着又是任务书上的错误情报……什么样的疏忽才会让总部作出这种漏洞百出的判断?”
  年轻人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犀利地问着队友。
  闻言,少爷微微拧紧眉头,下意识瞥了一眼走在旁边的雷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作为调查员,我们要做的只有完成任务,除此以外,不应该为其他事而分心影响到行动。”
  路远白看似面无表情,一刻也不曾停下,实际上正整理着从两人交流中泄露出的情报。他听医生说了,这支临时组建起的队伍背景复杂,彼此掣肘,不为任何一方完全掌控,却没想到背后的水竟然如此之深。
  难怪麝香兰半夜会做出那种举动,除了剿灭畸变物以外,恐怕他身上还带着别的任务。
  路远白忽然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自己作为新晋长官,身份神秘,来路不明,实际上才是最值得被人怀疑的对象。
  这个任务不仅充满危险,甚至还将他推上了峰头浪尖,简直是要将“西奥多·埃弗罗斯”架在烈火上烤。路远白不禁磨了磨牙尖……要是他现在掀翻牌桌,将代表着所有势力的人都杀了,一直杀到执行部再也没有人能调遣为止,会怎么样呢?
  他的想法转瞬即逝,被掩盖得滴水不漏。
  那两名队员极为信赖地将人身安全交到了路远白手上,并不知道自己刚和死亡擦肩而过。
  察觉到持着喷射器的手臂青筋突起,痉挛般微微一颤,隐约又有要脱离控制的迹象,路远白不紧不慢地在内心解释着:“放心,我还记得有约法三章这么回事,不会毁了你的工作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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