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原本扎根在那具皮囊下的寄生物质此刻像是疯了一样, 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去,转瞬间,怪物鼓胀着的身体就变成了一层干薄的人皮, 缩水般紧贴在骨架上, 被那些菌丝毫不留情地脱了下来。
失去内部维系后, 怪物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死亡。
眼见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庞倒在地上, 路远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附着在触手末端上的视觉神经将禁闭室内的情形展现在了他脑海中,随即构筑起3d建模场景,让冷血猎手精准地锁定了每一处目标所在,紧接着放出“恶犬”,尽情撕咬着落进口中的菌丝。
他若是个素食主义者,现在想必很满意。
可惜路远白并不是。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解决了禁闭室中豢养的怪物,转身望着警卫那张低眉顺眼的脸,路远白忽然感到了一阵为难。
从警卫的记忆中,他读取到了畸变物的源头所在,无需别人带路,也能率队自行前往那地方。
路远白微微皱着眉头——原来最开始孕育那些孢子的母体就在某间诊所下的排水管道深处,他们前面误打误撞地走了下去,反倒和追查的目标擦肩而过,就像命运和所有人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
关于幕后黑手的内容早就被处理过了,虽然无法看清掩盖之下的那张脸,他却从中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个人必定和缉察队渊源匪浅,不仅掌握着各项培养、制造、消灭畸变物的技术,还清楚总部什么时候会派人过来……难道某个部门中有内鬼?
线索到这里戛然而止。
路远白的心情骤然沉了下去,这样想来,从一开始接到任务时,他就踏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还不知道下水道中等着他们的存在有多么庞大,但前面的调查员一去不回,就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个被满城人用血肉滋养着的怪物,或许会颠覆他们每一个人的想象。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那张属于巴蒂的面庞在微微起伏的火光之下一阵忽明忽灭,显得神情莫辨,看上去就像极力伪装成人类的怪物,终于在此刻露出了破绽。
让人遗憾的是,并没有人能揭穿他的身份。
在这层深邃阴冷的地下建筑中,周围寂静如死,而唯一的目击者,也像是机械制造的傀儡般顺从、恭敬地守在旁边,成为了首领眼中那个“恶魔”的爪牙。
在一瞬间,路远白内心涌上了暴虐的冲动。
他想释放出所有触手,展开无差别屠杀,将这座避难所里活着的生物都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之中,如此一来,也就不需要费心和别人打交道、思考怎么夺取杀菌剂了。只要他想,自然会有人双手奉上,甚至组建起一支属于他、属于路远白的私人武装,就像下水道里那个怪物一样,成为所有人恐惧敬畏的存在。
那不是轻而易举吗?
片刻后,路远白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的左胳膊正诡异地举着,擅自脱离主人控制,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力道重得他脸颊隐隐作烫,嘴唇下似乎出了血。显然,路远寒正靠这种行为提醒着他:
——别忘了你是谁。
路远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是那样做了,他就和城中的“区域”级畸变物彻底没有了差别,迟早会被缉察队消灭,变成办事大厅墙上又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望着自己的身体被人拔骨去肉,沦为实验台上解剖、研究的对象。
要真到了那种地步,还是死了为好。
“谢了,银杏。”路远白在内心说道。
他重新捡起地上那根火把,带着警卫往通道另一端走去。两个身影前后而行,从他背后悄然垂下的黑影化身清洁工,恪尽职守地处理着现场留下的痕迹,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遗漏。
“嘎吱……”
盥洗室隔间的门被一双修长的手打开,在被污渍侵蚀严重的门板后,瘫软的男人正垂着头靠在墙壁上,旁边的钩子上还挂着身打理整齐的制服,被来人冰冷的视线扫过外衣上每处褶皱,总共七道——很好,就和他离开时一样。
警卫已经被他打发走了,路远白伸手捧住巴蒂的脸庞,紧接着抬了起来。
他这样做并非出于同情或是怜惜,而是为了将触手输送进对方鼻腔里,以便篡改这个年轻人的认知,让他忘掉自己被拖进盥洗室中,随即昏了过去。巴蒂只会记得他在门外一直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等得不耐烦了,才听到里面传来冲水声、有人走动的声响,那个腹泻的外来者带着一手水走了出来。
什么时候了?
巴蒂下意识抬头望着走廊上的挂钟,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还真是够磨蹭的。
“好了吗?”他例行公事地问道,身体却已经转向了楼梯口,并不想再浪费时间等下去,“……请您跟我回去吧,我还要负责值夜,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太久。”
“辛苦你了。”
那人在他余光中微微颔首。
巴蒂加快了脚步,内心思绪纷飞,这个外来者倒是挺有礼貌的,一点都不像前面那些颐指气使、仿佛随时都要开枪杀人的疯子……可惜他还是免不了要死,总得有人活着,巴蒂可不愿意冒着被逐出避难所的风险,提醒对方潜在的杀机,那太愚蠢了。
想到这里,巴蒂不禁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他总觉得身体无端有些酸痛,想必是夜班值得太久了,才会感到如此疲惫。
“我有件事很好奇。”
背后的声音倏然响起,离他越来越近,就像正紧贴在他耳廓上说话一样:“在这个怪事频发的地方,你们是怎么活下来,还能建起避难所的……简直就是个奇迹。”
提到这个问题,巴蒂猛地一颤,浑身赘肉都警觉地绷紧了,全然忘记了刚才那些纠结的情绪,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冷硬与不友善:
“那不是您应该操心的,别为难我了,有什么事就请明天找首领说吧……他会处理好的。”
那个人不再说话了。
巴蒂匆匆上着楼梯,动作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些许烦躁,他正急着将这个外来者带回去交差,随着同事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巴蒂不由得松下了一口气。然而他仔细望去,对方面庞上却摆着副极为惊恐的神情,连紧握武器的双手都在隐隐作颤,就仿佛他身后跟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发生什么事了?他困惑地想道。
巴蒂还没来得及转头,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做出转头这个动作了,脖颈被整个切下的感觉正从断口处飞快蔓延开来,而凶器正是他打磨出的那把短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武器被人拿走了。
按照常理来说,那把短矛是硬木材质打的,本不至于锋利得能将一个人的头割下来,但使用者的力量太过恐怖,能将平庸无奇的木头拧成弯刀,就铸成了现在的局面。
巴蒂的脑袋落在了地上。
而那具无头尸体还在往前踉跄着,持续了几秒才轰然扑倒在地,潺潺而出的血水顺着台阶边缘流下,看上去就像一条通往深渊的河。
他死得并不惨烈,甚至没能引起避难所中其他人的注意,那些人要么早已熟睡,要么正在牌桌上赌红了眼……除了那个同事。
但他没能为巴蒂的死发出呼喊,还沾着温热液体的短矛如飞镖一般投掷而出,在两秒前贯穿了他的喉咙,喷涌的血沫拥塞着严重破裂的声带,让他连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嗬……”
在一片不甚明亮的火光中,罪魁祸首从楼梯口走了上来,面上还带着温和无害的神情,他刚才就是用这副嘴脸骗过了两个警卫。
他停下来擦干净手,就从那两具新鲜出炉的死人身体上跨了过去。
路远白的指节抚过脸颊,从边缘处将那层面具揭了起来,就像是揭下一层空气,这人反手将幻影收好,骤然间他的身型拔高,胸骨外扩,随着血肉绞合的怪异摩擦声,从施施然下着狠手的医生变回了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指挥官。
深黑的衣角飘过,从底下露出隐隐闪着血光的靴跟。
第129章 萨格里尔斯之夜(13)
没有人想在夜间上班, 即使是缉察队的成员也不例外。
但他们已经习惯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能够在任务下达的第一时间迅速清醒过来,调整到最高效的工作模式——就在几分钟前, 长官阁下将所有人从睡梦中叫了起来, 简洁扼要地说明了避难所的情况,让他们随时准备行动。
队伍内部就像秉持着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在路远白面前, 没有人打探对方的情报是怎么得来的, 或许“银杏”提着刀出去杀了谁, 又或许采取了什么极端手段……只要能够达成目的, 他们毫不在乎中间的过程有着多么血腥的展开。
要跟执行部的疯子谈论合法, 就像是和屠宰场的工作人员宣扬不杀生主义一样,简直是无稽之谈。
此时夜深人静, 正是突袭的最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