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怪物们没咬到人,反而被他当成工具利用,自然不可能毫无反应。
惨叫声连绵不断,被重重挤压着脊椎的婴儿们愤怒地扬起头,从口中吐出飞射的黑水。唾液迸溅,将路远寒的校服下摆腐蚀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然而那人已经到了目的地,指节正攥着蓝布,猛地揭开了窗帘。
天啊!路远寒瞳孔缩小,呼吸也跟着停了下来,仿佛在看清楚的一瞬间成了僵硬的死人。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窗外的整个天空都是血红色的,就像战争过后的一片废墟,难以辨别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教学楼下怪事不断,犹如置身恐怖片现场,吊死的、溺死的、跳楼死的鬼影隆重登场——成千上万个浑浑噩噩的怪物徘徊在这片土地上,耀眼的光从高处垂下,落在了他面上,让路远寒不由得仰望着那个正在发光的庞然巨物。
那是一座飘浮在天上的金字塔,棱镜不断旋转,比这座城市中任何建筑物都要巨大,看上去美丽、怪异,同时还有着黑洞般的吸引力。
无数飘飞的刺状物萦绕在它周围,荆棘般通体漆黑,在这混乱之地,就像一圈执行着戒律的卫星。
路远寒重重眨了下眼,但眼前的一切并未如潮水退去,仍然呈现出那副让人绝望的景象。他经历的事情就像发生在两个世界,水面上是美好的校园生活,而在深水之下,则是毫无边际的黑暗。
他不由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难道2号到他刚才进入203前,都待在这个地方……那人手无寸铁,是怎么活下去的?
没有时间再犹豫下去了。
罐中爬出的怪物已经追到了身后,路远寒不再多想,往后退开半步,整个人就如上弦般蓄满力量,猛然撞向了窗户——哗啦!在玻璃被那股猛劲撞碎的一刹那,他护着头冲了出去,神情狠厉,像只挣脱束缚的囚鸟。
路远寒翻滚在地,二楼的高度并不致死,而且他正好落在草丛中,除了感觉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他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
这就足够了!
他拖着腿跛行几秒后,就强行让自己适应了身上的剧痛,重新恢复到了正常速度。路远寒一边观察着这座阴鸷的校园,一边绕到绿化带外面,就在这时,他校服内的口袋嗡嗡地震了起来。
有人给他弹了个微信电话,却又快速取消了。
知道他手机开着静音模式,想到用这种方式紧急提醒的,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路远寒取出手机,看到屏幕摔碎了一小半,好在刚才有他的身体垫着,并没有损毁到死机的程度,微微闪光的导航栏上弹出条消息,没过两秒,又来了一条新的。
l:还活着吗?
l:去一楼女厕所,洗手池下有东西。
现在知道装好人了,路远寒想。
2号并不是蠢人,应该也想通了,现实中的情况还不明确,而他作为主人格,对他们的身体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力,要是在幻觉中死去,谁也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事。
女厕所吗?路远寒默念了一句,已经朝着目标行动了起来。学校的卫生间通常设置在走廊尾端,从他现在的地方过去,最多只用半分钟就能到。
虽然这里充满了恐怖的畸变物,就如置身十八层地狱,但校园内的布置并没有因此改变,仍然维持着他记忆中那一副模样,这让路远寒接下来的行动方便了不少。
路远寒的心理素质远比身体更强大,对于任何事都接受程度良好,但进女厕所还是第一次。男士勿进的标识就在眼前,他用两秒说服了自己,紧接着从容地走了进去,在灯光之下打量着这个被2号藏了线索的地方。
洗手池前有一面仪容镜,路远寒停下脚步,在镜中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经历过刚才的事,他的校服已经湿透了,还在漉漉往下淌水,而路远寒的颈部身上都是玻璃碎片割出的伤痕,要不是面无表情,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被霸凌的老实人,实在是狼狈到了极点。
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幽灵沉默几秒,无声走了过去,将指节伸到大理石边缘处,从洗手池下摸出一把消防斧。
——而这就是2号送给他的礼物。
路远寒打量着消防斧,它的表面已经沾上了浓重的血迹,显然,在他拿出来之前,还有别人使用过这把工具。
他的指节缓慢向下滑动,将斧柄握在手中,调整到随时能击杀敌人的位置,虎口下那沉甸甸的重量感让他倏然松了一口气,路远寒不禁想道,这感觉好极了。
手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受的伤不容小觑。
路远寒拧开水龙头,忽视从窟窿中流出的潺潺鲜血,伸出一只负伤的手,用水流冲走掌心残留的玻璃渣,用刚才割下来的袖子缠绕几圈,作为对伤口的简易处理。
窗外狂风大作,不断有血点飘飞,就像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猩红的雨,空气中弥漫着死尸的味道,扑到了路远寒面上。
想在这鬼地方求生,无异于通关一个噩梦难度的恐怖游戏。
路远寒看了下时间,才过去十几分钟,他却像是经历了生死的门槛。倏然间,从厕所内部幽幽传来一阵极为压抑的哭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并不像是活人发出的声音。
他循着哭声望去,视线很快就落在了最里面那个隔间的门上。
那道门后必然藏着什么东西。
路远寒并不想多管闲事,转身就走,但门开的速度比他动作更快,有“人”踩了冲水阀,霎时间,下水激荡的声音盖过了其它动静,从隔板的缝隙之后,浓黑的长发和几张试卷一起顺着污水流了出来。
地面上的发丝在一瞬间蜿蜒出十数米,就像他遇到过的那种植物根须,紧缠住路远寒的小腿,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飕——”
路远寒当即挥起斧头,削断了不少钢丝一样坚韧的黑发,但就在他应对之际,头发的主人已经到了他面前。
“……为什么?”对方开口了。
比起他以前见过的畸变物,它还维持着人型,面色白皙,校服整齐,长发由红皮筋束着绑在脑后,看上去就像一个标准的好学生。只不过那对眼睛已经没有了空白,毫无生气地注视着这个快抵上鼻尖的人,仿佛在思考什么。
路远寒观察到,在那怪异的黑发之下,它的手上攥着张成绩单,只不过那张纸被一道道疯狂而错乱的痕迹涂满,怨气极重,已经无法看出原本的数字。
“我知道你……”
它的颈骨正不断发出声响,眼神越来越像一潭黝黑的死水,似乎辨认出了路远寒的身份:“每次放榜都有你的名字,哪怕发挥失常,也会有无数人跑到一班门口去看你。”
说到这里,那个声音顿了顿。
怪物惨白阴冷的面上既有愤怒,也有无法理解的错愕,它压根想不通,为什么在失去价值的情况下,这个人还能毫不费力地得到他人的关心,就仿佛这一切无足轻重。
为了在这场兵不血刃的厮杀中胜出,她已经拼了十多年的命,精神濒临崩溃,每天晚上都会头晕眼花、鼻血直流,用台灯下仿佛要活吃人的白纸黑字麻痹自己。
尽管如此,它眼前还是一片漆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而他做了什么?
坐在那里微笑,就像橱窗内一件毫无实用性的商品,只要展露出美丽轻佻的外表,就能让别人无视他的失败、瑕疵,所有不完美的地方,将他雕刻为高台上的神像。
“为什么你不用付出,就能爬到我头上?”
那个声音越来越尖锐激昂,似乎恨到了极点,凝聚着极为恐怖的力量,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将这股怒火倾灌而出。
那些发丝随着主人的情绪而动,此刻已经像是编了张网一样,将路远寒的身体层层缚住,即将蔓延到他的膝盖下方。
显然,面前的怪物已经丧失了理智,根本无法沟通。路远寒极为困难地往后挪动着脚步,但他的手还很灵活,猛地一斧子砍在了怪物身上,霎时血肉飞溅,伤口深可见骨,让它停滞了下来。
见手上这把消防斧能造成不小的物理伤害,路远寒动作更快了。
他一边退后一边反击,直到斧身陷进发丝里无法动弹,局势似乎僵持在了此刻,而那张扭曲的脸还在不断朝他逼近,神情似哭似笑,随时都可能张口咬下他脸上的肉。
再不反抗的话,路远寒就要死了。
只见他眉头微皱,竟然撒手放开了武器,紧接着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校服外套顺着路远寒的胳膊飞快滑出,被他反手盖到了对方头上,不但盖住了那张苍白的脸,同时挡住了它的视野。
这样做只能争取到极少的时间,但路远寒身手矫健,怪物撕下校服的十几秒,已经够他逃出女厕所了。
情报有限,路远寒并不知道那东西会不会从厕所出来,一直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只得全力飞驰,尽可能避开那些有怪物游荡着的地方。他的视线扫过走廊上每一道门、每一扇窗户,看到的景象让人心生绝望——正是上课时间,教室里坐满了怪物师生,他们的脸上摆放着格式化的五官,眼睛大睁,嘴巴紧闭,尽管七窍不断有血水漉漉流下,却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