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谢离笑道,“担心担心,管他什么这病那病,能喝酒,能赌钱,能哄老婆高兴,我已心满意足。”说罢挡住别人目光,往林故渊耳畔轻轻一伏,耳语道:“昨天你相公伺候的好不好,你满不满意?”
  林故渊脸上通红,小声斥道:“住口吧,泼皮无赖,好不要脸!”想到昨夜情状,又情难自持,微微笑了一下。
  谢离却又眼神一凛,全身换了气势,倏然起身,揭开盘上红布,取出一只硕大的犀角酒樽,斟了满满一樽酒,对众人喝道:“走,咱们敬酒去!”
  厅外空地群豪齐集,早已是人山人海,斗酒划拳之声不绝于耳,忽见谢离、易临风、温酒酒等人现身台阶之上,更是欢声雷动,喊声震天,齐喝三声:“魔尊,魔尊,魔尊!”
  接着推开桌椅,接连朝他跪拜,只听衣裾窸窣之声起此彼伏,众人跪在阶前,双手平托于额前,低头不动,谢离缓缓抬起双手,朗声道:“诸位。”
  底下喧哗声尽皆止息,魔教信众纷纷仰起脸来,双眼灼然发光,诺大的地方,乌泱泱数千人屏息凝气,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离站在高台之上,转身朝向西南方向,将酒樽高高举起:“第一杯敬天,敬黑蚺之神,佑我们天邪令历经百年风雨飘摇,得以东山再起,长盛不衰。”
  他将樽中酒液缓缓泼洒在地,再次斟满,示意群豪:“第二杯敬冷教主,他老人家为我天邪令鞠躬尽瘁,愿教主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愿因果有报,得惩凶徒。”
  这消息来得突然,人群里传出细细议论,大家左顾右盼,互相问询:“教主他老人家归天了?何时出的事?我们怎么全不知晓?”
  群豪中一位身穿赤色衫子汉子挺身而出,大声说道:“请左掌教明示!是什么人下此毒手?我们深受教主大恩,愿粉身碎骨,为他老人家报此大仇!”
  底下人头涌涌,说话声嗡嗡作响,林故渊处在人群之中,听见左右有说必是全真教的,有说武当、少林的,众人提起侠义道诸门派,无不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血肉。
  谢离冷笑一声,声音在徐徐晚风之中如洪钟一般激荡开来:“是,冷教主已于一年前葬身蜀地,若想知道是何人所害,不需舍近求远,只需随我杀进天邪令总坛,向那稳稳坐于教主之位的狂徒讨一个说法。”
  “教主生前曾说,正派迫害我们到何种地步,终是有限,可若是我们令中自相算计,才是真的一败涂地,因此教主平生最恨分裂离心之举,却不料他悉心栽培的爱徒,竟做出这等弑师叛教的大事,岂不更应千刀万剐?”
  众人听他这么说,议论声更是喧天,纷纷道:“竟然如此!那红莲欺师灭祖,天理难容!我们此番必要将他杀了,砍成千百块,慰藉冷教主在天之灵!”
  也有几个这些年里无奈臣服红莲的,彼此眼神示意,惶恐不安,谢离为人透彻通明,淡淡一笑,将手中酒杯尽力一扬,满杯酒液高高泼向天空,化为万千晶莹水滴,仰头道:“这一杯,请师父饮了!”
  接着又唤易临风,从他手中接过一柄雪亮匕首,割破自己手腕,让血水滴入酒汁,微微笑道:“你们以为我早已过世,不得已才对他俯首恭敬,我心知肚明,今日我们相聚于此,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再不提起,若有敢互相告状、彼此诋毁的,我不追究被告者,只将那嚼舌根的拿来剖心示众。”
  他高擎酒杯,朗声道:“我与众英雄共饮杯中血酒,从今往后,我们歃血为盟,亲如手足兄弟,一生同舟共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底下来自五湖四海的汉子们无不欢喜,赞颂声如山呼海啸一般,纷纷学着谢离,用随身兵刃割破手腕、手臂,将血滴入酒碗,举起碗一饮皆空,高呼:“魔尊!”
  又齐声呼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离樽中血酒一饮而尽,又提起酒坛,不歇气地灌了半坛,接着走下台阶,朝群豪聚集处走去,一路谈笑风生,举重若轻,别人用杯,他用大碗,不管身旁的人武功高低、江湖根基深浅,他凡敬必饮,概一视同仁。
  他走到哪里,群豪便聚在前方夹道欢迎,只听碰撞声当啷作响,别人饮一杯,他饮一碗,别人饮三碗,他饮半坛,连空三四坛子烈酒,仍是没有半分醉意。
  谢离再启一坛子酒,正好走到林故渊身旁。
  林故渊起身迎接。
  谢离将酒盏与他轻轻一碰,笑道:“我不知该祝你什么,我那心里话若说出来,你必要骂我不知尊重,我与你之间,也再不必说别的,但你心里有一件事,我知道,我记得。”
  林故渊看他一眼,见他那眼角眉梢,尽是偏爱之色,不禁怦然心动,一时竟想不到别的,只想与他轻轻亲吻,见他面色苍白,唇色泛青,又隐隐担忧,便道:“身上有伤,少喝些吧,我祝你身体康健,我们长长久久。”
  说罢轻抿一口,谢离也只缓缓饮一盏,接着手一松,酒盏掉在地上,喀拉碎了,左右纷纷回头,谢离就势往林故渊身上一倒,含糊道:“扶我回去。”
  易临风等人见此情状,心领神会,立即抢上一步,高声再与群豪敬酒。林故渊搀扶谢离避开众人,沿小路匆匆退场,作出再支持不住的的样子,谢离休养这一月,能吃能睡,筋骨结实,往林故渊身上一压,走得踉跄歪斜,倒像真在勉力支撑一般。
  到了无人之处,仍不放开,手直去掐林故渊腰肉,弄得他又酸又痒,瞪着他:“好了,什么时候了还要捣乱,我要恼了。”
  谢离紧蹙眉头,轻道:“我真的痛,心口好痛。”林故渊急忙找地方让他坐下休息,满脸焦急之色,解开他外袍,往他胸口穴位推拿,谢离却就势往他脸上亲了一口,林故渊抬眼看他,见他一双黑眼睛得意洋洋,优哉游哉,哪有方才的虚弱样子?
  脸上一红,轻道:“无赖。”
  谢离搂着他,半真半假地笑道:“少侠,你借我病重,撺掇我手下人安排的这一出好戏,却是把整个天邪令放在了你手里,你若是敢对我不起,我只好杀你祭旗,再不玩笑。”
  林故渊不理会他的威胁,握了握他的手,郑重道:“一言九鼎,你放心。”
  雪庐宴饮闹到深夜,依旧没有停歇的样子。
  林故渊与谢离换上夜行衣衫,备好马匹干粮,趁着夜深人静,从角门出发,与三位堂主道别。
  “再重逢将是决战之期,雪庐交给你们了,此去千里,各自珍重。”谢离拱手道,易临风、梅间雪等人都是些率真疏狂之士,不惯说那些肉麻话,纷纷笑道:“放心吧,这些年我们都过来了,不差这些时日,倒是你们,记得见面的日子,别玩野了心。”
  谢离道:“那是自然,我虽然为人四六不靠,但何曾耽误你们一件正事?”
  林故渊潇洒上马,他是一副剑眉星目的英俊相貌,穿着夜行衣也不像贼人,易临风拽住他的缰绳,按下马头,正色道:“兄弟,我对你们正道有些偏见,以前总防着你,如今再看,竟是我小鸡肚肠,瞎了双眼,从此我敬他几分,便敬你几分。去往秦岭路途遥远,你管着他,别让他胡闹,其他诸事,拜托你了。”
  林故渊轻抬眼皮,笑了笑:“不必客气,快回去吧,免得让喝酒的兄弟们起了疑心。”
  温酒酒最后赶到,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的木盒,躬身下去,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谢离静静地看着那盒子,若有所思,几次伸手,又缓缓收回,倒像那盒子里关着什么恶兽——他终于将那木盒启开,郑重捧出一把黑色弯刀。
  刀是好刀,厚背窄刃,弯如弦月,乌金历经千万次捶打,锻出细密花纹,刃尖滚着冰冷光珠,他凝静那刀,轻抚刀身,如在抚摸情人肌肤。
  林故渊倒吸了一口凉气:“乌月刀?”谢离惊讶道:“你认识?”
  林故渊点头,道:“魔尊的乌月刀天下谁人不知?魔尊失踪后,听闻这刀曾在蜀地现世,后来又杳无音信,我从未见过真物,也没见识过你的刀法。”他牵起谢离右手,摸弄他手心的厚茧,“是使刀的手。”
  谢离的神色有些怅惘,淡淡一笑:“我的刀法比掌法好上十倍有余,师父当年传我此刀,让我用它护佑心爱的人。”
  他看看林故渊,看了看角门等待的一干心腹朋友,又将目光投向那柄利刃。
  “他老人家走后,我以为今生再不敢见这兄弟的面了。”
  他把刀叫“兄弟”。
  谢离抬眼笑道:“罢了罢了,肩上重担再卸不下,我本是俗中又俗的一个人,连累这口好刀,再陪我一战吧。”
  几人匆匆告别,一声呼哨,踏上征途。
  第150章 计谋之四
  通往秦岭的官道,有一片山岗,人称“黄土岗”,岗下有间农家酒肆,挑出一幅酒旗招子,写了四个大字:高楼系马。
  酒肆不大也不高,主人却似是读过两句诗: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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