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林故渊只得耐着性子,把当日的前因后果又陈述一遍,闻怀瑾却只是冷笑,道:“这一切都是你身边这妖人的阴谋诡计,他是要借你之手报复武林正道,你们搅乱无遮法会,阻止正派联盟,窃取少林心法,火烧兼山堂,离间各门派,如今又来污蔑正道叔伯前辈,你是中了歹人奸计。”
  “你相信他这魔教妖人,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就会害你不成?”
  “对了,小豆子,刚才我和丘山、春眠在这里等你,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有趣的很!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十二岁那年……”
  “怀瑾。”林故渊眼中怒意隐而不发,“你深夜设下埋伏,就是为了与我谈论十二岁时的旧事?”
  “是又如何?”闻怀谨轻蔑一笑,两手后撑,跳坐在功德箱上,交叠双腿,一副要好好理论的架势,他道:“对,我忘了,你心里装的都是这魔教妖邪,哪里还有师父师兄的位置?如今想跟你说说话,可真是难了。”
  林故渊看着他胡闹,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好,你说,我听。”
  他给谢离使个眼色,轻轻摇头,意思是让他沉住性子不要干涉,谢离今日得罪了他,自知有愧,怎敢不从?二人被捆扎如粽子一般,目光相投,微微一笑,皆已洞明彼此心意。
  原来,林故渊知道闻怀瑾是聪明人,种种迹象摆在眼前,他怎能硬装不知?
  仔细想来,皆是“偏见”所致,林故渊也曾深困其中,深深明白,若一个心中早有论断,便只能看见他原本相信的东西,三十年正邪之隔,又如何一夕动摇他心中成见?
  他本想待谢离拿下天邪令,他便归隐山林再不露面,今日江如月一番肺腑之词,让他心中如烈火油烹一般,我们未曾做坏事,却要蒙受冤屈,四处躲藏;我们互敬互爱,比那盲婚哑嫁不知高出多少,却被污蔑为禽兽行径,为人不齿;侠义道前辈心如日月,却被小人搅得草木皆兵,个个怕被污为叛逆,再不敢与朋友相交,这种日子何时才是头?
  若一味退让躲藏,那天下还有什么公理正义,我又如何称得上侠义之心?一股热气腾腾游走,我偏要为我自己、为江如月等人讨一个公道!
  他思路清明,思辨极快,心知若要讨逆,必先与侠义道恢复往来,眼下丐帮、峨眉、昆仑三派都在附近,每一个都比我这蒙受冤屈之人说话更有份量,此时不动,更在何时?
  他望向闻怀瑾等一干人等,心里默默盘算:“倘若我今夜与他冲突,或是谢离伤了他们任意一人,我便再无立场在魔教和昆仑中间居中调停,矛盾日深,我岂不是又只能垂泪辩解?一会他如何逼迫,我定要忍到最后,今夜杀人月夜,江如月向泰山派发难,待周誉青阵脚一乱,定有大事发生,届时证据昭昭,这才是自证清白之道。”
  第124章 净水寺之二
  闻怀瑾拍去手上的灰尘,缓缓道,“咱们十二岁那年,玉玄师叔门下的妙多善、妙少言兄弟邀我们比剑切磋,约好晚课后在演武堂见面,不料到了地方,堂中却空无一人,地上摆着四五坛子偷运进山的‘君不负’——”
  “咱们发现中计,转身就逃,这才发现演武堂已被锁的严严实实,一众师兄弟向我们围攻,你我身上的证物战帖也不翼而飞……”
  林故渊道:“是,那时山中严查饮酒,陈远师兄正愁找不到典范,妙家兄弟想污蔑我们私犯酒戒,将我们一举赶下山去。”
  闻怀瑾点头道:“其实咱们何曾守过酒戒?但招子不亮,被抓是一回事,被人冤枉却是另一回事。”
  “我气得朝他们大叫大嚷,你却拔剑挺身而出,对我说道:‘不必多费口舌,不如一战。’我现在还记得你那时的神情,也幸亏小豆子你剑法绝伦,一人引开七八个高阶弟子,足足撑了一个时辰。”
  都道少年天真无邪,殊不知少年不谙世事残酷,不知生命宝贵,下手不知轻重,撕咬殴斗如山林野兽一般。
  林故渊道:“是,我们血溅全身,断了不知多少根骨头,我力战而竭,瘫倒在演武堂里,余光看见一大群师兄越围越近,你却以身为盾,死死将我护在身下。”
  直到陈远带人冲进屋内,强行驱散众人,怀瑾仍不放手,保持着庇护姿势,一路被送到玉虚子跟前。
  陆丘山听到这里,瞪了闻怀瑾一眼,道:“臭小子,别把你们形容的如此英勇,别忘了,山中也严禁私斗,你们接受切磋邀约本就不对,若不是陈远师兄及时赶到,你们早被削成了肉泥,幸亏陈师兄公正严明,下令严查此事经过。”
  闻怀瑾哼道:“小叔叔可不是那么说的,听说我们俩把一群师兄揍的嗷嗷叫,虽然冷着脸吧,心里可得意了,果不其然,半点责罚没有,还让回春堂送了一大堆仙草灵药,吩咐我们安心养伤,三个月不用上早课,污蔑我们的妙家兄弟就惨的很了,连夜收拾铺盖滚蛋,玉玄师叔的脸啊,黑得像一口大黑锅。”
  怀瑾说得痛快,林故渊眼前却晃着一个人影——胡须稀稀拉拉,黑衣夜行来访,放下自尊,换一个预料之中的拒绝。
  难道陈远不了解他的脾气吗?他实在走投无路——
  他越想越是悔恨,恨不得回到当日月夜,心中凄然,原来师公说得半点不错,想知苍生疾苦,必得脚踏人间,俯身低昂,方是“问道于天”。
  闻怀瑾看他神思不定,摆手道:“好了好了,谁让你凭吊陈师兄了。”
  他截住话头,狠狠睨着谢离:“小豆子与我情同手足,若有歹人对他心怀不轨,我定要戳破他的假面孔——”
  林故渊哭笑不得,怎会不知道怀瑾打得什么主意?这一招是软硬兼施,见强迫无用,又以旧日友情来感化他这叛逆师弟。
  谢离双手被绑,歪着脑袋,作势把耳朵往肩头蹭了蹭,道:“小狗放屁,听得我耳朵痒痒——”
  林故渊喝道:“你就闭不住你那张嘴,是也不是?”
  谢离却不理他,对闻怀瑾道:“你对他真心实意,我对他坑蒙拐骗,可他那么个闷葫芦,你能问出个什么?欺负老实人没意思,要论舌头好使,我还没怕过谁——咱们可说好了,不准动手,只互喷唾沫,我陪你好好说道说道。”
  谢离却突然闭了嘴,眼珠微微一斜,余光瞥向寺庙正门。
  林故渊知是有异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跟着侧耳倾听。
  果不其然,寺外隐隐传来男子的交谈声。
  闻怀瑾顿时警觉:“是谁?”林故渊摇头:“此处危险,闭气,不要出声。”
  此处专为祭天大典建造,为防刺客,官道经过特殊设计,寺门一关,在外听不见里面半分声响,庙里却能听见外面风吹草动,几人毕竟是同宗师兄弟,互相使个眼色,一个接一个藏进佛像背后空地。
  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被人打开,走进两个人来。
  透过绛红帷帐缝隙,隐约能看见外面情景,只见来者一个身穿黑衣黑靴,身材高大,另一个恰好被功德箱挡住,看不清长相身材。
  只听黑衣人压着嗓子说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又跑来做什么?还嫌不够给我添乱?”
  说话声浑厚低沉,似是十分愤懑,林故渊觉得这人嗓音有些耳熟,他稍加回忆,脑中灵光乍现,暗道:是了,这声音他在少室山时曾经听过,正是泰山派掌门周誉青本人!
  他血充头顶,冷汗涔涔,心道打探这间寺庙只是他心中推测,并没料到周誉青真的会选此处议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闻怀瑾在大事上一向聪敏果断,也白了脸色,警惕地盯着帷帐之外。
  对面那人含糊地应道:“连一个丫头片子也杀不了,让人家找上门来问罪,还有脸说什么节骨眼……这回看你怎么搪塞过去……”
  这人的语气阴森森的,声音喑哑难听,不像活人,倒像是数种铁器放在一起擦出的声响,瘆得人心里毛烘烘的。
  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借着幽微火光,隐约看见他头上戴着一个古怪的铁面罩,那面罩由许多片见棱见角的铁片拼成,眼睛抠出两道细线,映出一点黑亮眸光,说话时嘴唇一动不动,好似精铁打造的机关人偶。
  林故渊看懂了其中关窍,应是面罩设有变声机括,能将人声变成另一种动静。
  周誉青和那铁面人越凑越近,两人卸去内力,叽咕一阵,一个字也听不见。
  不知说了什么,那铁面人突然被激怒了,阴沉沉道:“……你这言而无信的小人!你们扮作魔教攻山便罢了,谁让你们放火烧兼山堂?你们说要助我杀了玉虚子,现今玉虚子完好无损,昆仑派却遭此横祸,是何道理!”
  众人大惊失色,林故渊也瞪大双目,他本以为今夜周誉青必然引魔教中人在此见面,商量对抗江如月的办法,可来的竟是昆仑中人!他竟要杀玉虚子!
  闻怀瑾一把扣住林故渊的手背,满脸震惊错愕,林故渊按下心中惊疑,以眼神示意: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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