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江如月道:“我知道直接问他他必不肯说,便在他日日服用的药里加了几味使人头疼的草药,趁他睡着潜入他房里,他果然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一个劲的喊左掌教,沧海君——”江如月朝谢离努了努嘴,“那时我还不知道是他。”
  林故渊道:“魔教的事,他没告诉你么?”江如月摇摇头:“无论我怎样打骂拷问,他都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我知道他必定是魔教首脑人物之一。”她道,“我日日为他烦乱,他却半点不领情,我更是又羞又恼,心说他是魔教党徒,这条命是我替他捡回来的,就是杀了也没什么不妥,蘸着盐水抽了他好一顿鞭子,想从他嘴里逼问出魔教的企图动向,他仍不开口,冷汗哗哗的往下淌,咬牙笑着叫我:‘蠢女人。’我一鞭子抽在他脸上,只差半分就要打瞎他的眼睛,他躲都不躲,笑嘻嘻的说:‘名门正派,恶臭之徒,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半个字。’”
  “我那时虽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想来,他最先打动我的,正是这份忠义之心。”
  林故渊问道:“后来呢?”
  江如月道:“挨了我一顿鞭子,他的旧伤又有复发之势,连续几日高烧不退,我也发觉打的重了,心中内疚,亲自煮了一碗白粥送去给他,我自小习武,无论厨艺还是女红都半点不通,那粥自是又糊又臭,他尝了一口直皱眉头,我试探着问他:‘好喝么?’他断断续续地说:‘这样难以下咽,必定出自你这种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母夜叉之手。’我刚要生气,他却不歇气的把剩下的都喝完了。我说:‘既然难吃,你为什么又喝的那么痛快。’他又笑了,说:‘蠢女人。’我说:‘你怎么不说我丑了?’他说:‘你们峨眉美人如云,你在中间,虽然算不上好看,也不算最丑。’”
  林故渊笑道:“易大哥的眼睛没被你打瞎,他应该天生就瞎。”
  江如月掩口笑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最喜欢看女孩子笑,只要笑,便是好看,像我这样冷着一张脸的,就算是嫦娥,他都觉得凶恶丑陋。”
  “我费心照顾了他那么久,他一个魔教来的病秧子,竟敢挑剔我的长相,我心里当然不服。可我们峨眉门规严格,了尘师太那时年轻气盛,认定我天资聪慧,将我自幼当做掌门传人栽培,别人能笑,我不能,别人能哭,我也不能,从小到大,只要我露出一丝感情,必换来一顿责骂,久而久之,早忘了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她抬眼望着林故渊,“这些话别人不懂,你必定、你必定……”
  林故渊转头看向山雾空濛的远方,想起千里之外的昆仑雪峰,淡淡道:“……我知道。”
  江如月继续道:“我对着镜子练了好久,见到他时,便对他笑了一笑,自觉既僵硬又怪异,可他呆呆地盯着我,面红耳赤的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我心里得意,问他:‘那你还去报仇么?’他沉下脸色,依旧说:‘去。’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之意。我也不知怎么了,一下子恼羞成怒,骂他:‘你竟敢戏弄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就走了,接下来的一整天心里都怦怦乱跳。”
  第122章 筹备之五
  林故渊道:“你喜欢他,想留住他。”
  江如月深深看了他一眼:“对,我那时还未察觉,以为自己对他是怜悯之情,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动了心。”
  她的面颊微微一红,道:“我怒气冲冲回了卧房,一夜越想越气,第二天提着剑向他挑衅:‘魔教妖邪,滥杀无辜,武林正道人人得而诛之,你想走,也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看着我手里的剑,问我:‘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我走?’我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们峨眉祖训‘不可路遇危重而不救’,我做到了,但是身为武林正道,见魔教便应杀之,我也不可违背,何况你身为男子,在我们峨眉峰顶禁地居留数月,我的清白名声已毁于你手,我再不能容你。’我态度颇为坚决,他却全不当一回事,笑了笑,说:‘那好,我就拿命还你。’”
  “我解开他身上镣铐,带他去了后山的山涧,也不管他是大病初愈,逼着他与我决斗,我攻了整整六十一招,招招狠辣致命,可无论怎么打,他都不肯还手,浑身是血的看着我笑。他越是笑,越是不还手,我越生气,举剑攻他心脏要害,心说他若再不躲闪,便要做了我的剑下之鬼……”她莞尔一笑,“你猜怎样?”
  林故渊的眉宇之间盘桓着一层淡淡愁绪:“你下不了手。”
  江如月自嘲道:“是了。”
  “我的剑在最后关头转了方向,刺入他左肋,虽非要害,却也十分凶险,他捂着伤口,血从指缝间不住的往下淌,抬头笑着说:‘姑娘,这一招使的可是坏了。’我再也把持不住,捂着脸哭了,边哭边骂他:‘你这蠢男人。’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我面前,用染满血的手擦去我脸上泪水,说:‘这样美的姑娘为我流泪,这顿打挨得不亏,若是能嫁给我做老婆,哪怕只有一天,变成鬼都值了。’我又哭又笑,哭的是我一时失手,竟把他伤得那么重,笑的是他一点都不蠢,不仅看懂了我的心,还与我心意相通。”江如月说到这里,忽然飞起满面红霞。
  林故渊道:“后来怎样?”
  江如月道:“我一生活得如同牵线木偶,从未体会过如此汹涌情感,看着他一身的血和伤,一时冲动,便、便答应了他。 ”
  林故渊叹了口气,道:“可他并没有留下来娶你,还是走了。”
  “对。”江如月道:“他捧着我的脸问我:‘我的仇家遍布天下,你不怕吗?’我说:‘我若与你成亲,便是背叛了整个侠义道,从此我的仇家也将遍布江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追杀,你怕不怕?’他笑了,说:‘那就当嫁妆了,人家带金银宅院,你带一筐仇家,好得很。’”
  江如月微笑道:“我为他包扎疗伤,并肩看天边游云,不知不觉就是一天……我从来不知道,他原来那般的羞涩和温柔。”
  林故渊忍不住笑:“果然是易临风。”
  江如月道:“他第二日就下山了,说要回总坛替他一生最重要的朋友报仇,我们约定了腊月初三在姑苏寒山寺见面,若到时两人都能如约赴会,便各自金盆洗手,从此退隐江湖。若是一方不到,那便是有一人反悔……我们正邪有别,在一起是难上加难,果然,那一日我如约而至,他却始终未曾出现。”
  林故渊沉吟道:“易大哥这样的人,言而有信,有始有终,我不信他变节。”
  “我也不信,我在寺里听了一整日的梵音,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江如月道,“我知道他是死了,死在报仇的途中——他走时脉息微弱,重伤难愈,是我把他伤成那样,是我任性、害了他的性命……”
  “我现在还记得那日北风萧瑟,佛寺的朱红断壁涂着夕阳,我在树下站了一天一夜,一直到扫院的沙弥赶我出门。”
  林故渊回想当日少林寺初见江如月,心说怪不得她那时悲戚伤怀,听见“魔教”二字又那般动容。
  他道:“江姑娘,你刚烈如火,敢爱敢恨,让人敬佩,今日都是自己人便罢了,但此事往后再不可露于人前,少室山你出手相帮,给峨眉惹来无数麻烦,如今天下武林被那魔头搅的暗流汹涌,你为一派掌门,其中厉害,你比我更清楚明白。”
  江如月敛去笑意,神气凝重,重重点一点头,道:“这些魔教中人做事癫狂飞扬不计后果,又都是稚子心性,我虽与他结交,但对他们一党心有戚戚,少林一战,林兄弟一诺千金,千里护送菩提心法回归少林,此事传遍武林,我深敬林兄弟为人,往后若有不得已之事,给峨眉捎个口信,山长水远,鼎力相助。”
  她持剑拱手一礼,竟是无比郑重。
  林故渊回礼道:“我亦如此。”
  君子之义,盟约既成,二人心中洞明,再不需多言,只静看远处云海翻涌,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两条人影踏着山石而来,正是谢离和易临风,穿过瀑布斜飞的水帘,见他们俩坐在悬瀑之下,避开众人絮絮交谈,脸上神情都有些玄妙。
  本是极潇洒俊逸的两个人物,一个扮作挑夫,一个扮作瘸脚老翁,却是一样倨傲神色,那番图景颇有些滑稽。
  谢离阴阳怪气道:“我说怎么一转眼不见人了,原来躲在这里,那可是找不着了。”又道,“人家是一样嫉恶如仇的高洁品性,又都是名门出身,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哪有空搭理我们这些人人唾骂的杀人魔头?可惜了我那一大筐口沫——”
  易临风道:“你说,这两人聊什么呢,如此投机?”
  谢离道:“那自然是聊如何让我们两位妖邪认罪伏诛,剖开我们胸膛,摘了心肝下酒——”
  易临风昂着头道:“你那一筐子口沫值几个钱,眼下又是峨眉派,又是泰山、昆仑派,正道强敌环伺,我们二人已是瓮中之鳖,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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