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竟不知这几日如何得罪了他?
是了,他定是生气了,气我离了师门仍不肯遂他心意与他欢爱,气我清高虚伪,拿些什么知己好友的话来搪塞他。可我又能如何?他若真视我为知己莫逆,必定知道我心中郁结痛苦,那为何要与别人拉拉扯扯,把我晾在一旁;若他真的如他所说的爱我怜我,为何又笑我古板无趣,故意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拈花惹草,再无半点办法。
也不知这么躺了多久,翻来覆去只是凄然,江湖之大,前途茫茫,无门无派一弃子,往后如何走下去,全无方向。
“故渊,我惹你难过了么?”
定睛一看,谢离却又回来了,又坐在他身旁。
林故渊气急交加,背身避开他的目光,恨道:“走便走了,又回来做甚!我本是最最无趣的人,比不得那些娼妇赌鬼恶棍合你心意。”
谢离何等聪慧,听他语气含酸,已知他心中所想,便道:“你若不喜欢我出去玩闹,你直说便是,何必连讥带讽,笑我是乌龟王八,你要清白名声不肯管我,又要我整日不要脸地哄你高兴,哪有那么好的事?”
“混账无赖,谁要管你——”林故渊怒道。谢离冷笑道:“如此甚好,你就撂开手再也别管,我愿做什么便做什么,又怕少侠口是心非,拈酸吃醋。”
林故渊气急:“你明知我对你——你却如此待我,你、你好无耻——”
二人背转身去,愤愤然谁都不再理谁,又过了一阵子,谢离把脸凑到他跟前,一迭声哼哼唧唧,拿手指头捅他的胁下,道:“好了好了,心肝儿,又是我不对。”
“你这人年纪不大,气性倒恁地大,一句话说不对便要翻脸,我不过是一次没低伏作小的哄着你,何至于气成这样。”谢离的声音越来越低,将他圈在怀中,反复安抚,柔声道:“不哄你你便生气,倘若我本不是那样的轻贱性子,以后怕多的是磕碰争执,又倘若我哪天死了呢——”
林故渊只盯着他,心道我又不是那三岁稚童,怎会气你不肯哄我?那我又为何心烦意乱——左思右想,心中一凛,心道果真如此,竟真是在气他不肯哄我。
这样一想,郁气全消,心里也觉得好笑,两个打打杀杀惯了的习武之人,为这等细枝末节的事生一场嫌隙,谢离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也只盯着他看,不知想些什么,两人对视一会,都禁不住噗嗤一笑。
二人垂腿坐在树上,彼此无言,又过了好一阵子,谢离道:“不吵了,我们说说话。”
林故渊倚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微风徐徐,树叶轻响,谢离道:“故渊,我算知道你们正道为什么那么恨我们了。”
“我们教主是个平和简淡的人,从退避南疆开始,三十多年安分无事,一众正派来南疆寻仇,不管是不是我们的错,我们都受着,当年的凶徒被杀的被杀、老的老、死的死,我总以为即便再深的仇,到了我们这一辈也该淡了,可这恨却绵绵不断,甚至愈演愈烈,不仅你们恨我们天邪令,我们天邪令的人也恨你们。”
林故渊抬起眼皮,勾了勾唇角:“你又有何高见?”
谢离感喟道:“若我是你们,我也这般说,魔教党徒作恶多端,理当天诛地灭,若恨一个人,就把他污为魔教一流,就可以不问因果善恶,愤而杀之,就算用最卑鄙的手段把他千刀万剐,别人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更不能替魔教叫屈,否则就是与全武林为敌,而做这腌臜事的人却得个替天行道的美名,再不用理睬正道那些冠冕堂皇的规矩,如此好用的一把刀,可不是人人把着不放?”
林故渊的心里咯噔一声,油然生出一股寒意,他拂开额前碎发,轻轻道:“党同伐异,历朝历代皆不能免,这是朝堂之争,不料江湖亦是如是——那也是因为你们怪诞诡谲,纵容令内人士弑杀成性在先,自己持身不正,难免落人口舌。”
适时白云在天,天地洞明,谢离的脸上却浮荡一层苍凉之色:“魔教教众甚多,谁也不知何时就跟魔教沾了关系,你问心无愧,却挡不住别人心怀不轨,借正邪之争为刀,杀的是自己想杀的人。”
林故渊答道:“聂琪不也如此么,他想杀谁,就把谁打做你的同党,怪不得他能数年如一日,那么专心致志的恨你。”
谢离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怪不得师公和冷先生等高人再不过问江湖中事,他们是活的明白了。”
谢离却又摇头,道:“你师公若真甩袖不管,也不会把掌门剑送到你我手里。”他狡黠一笑,“这老东西,自己脱身,倒让小辈来管,也就是我师父走的早,不然他们两只老狐狸坐在一起,倒是能喝上一杯。”忽然又皱眉,“奶奶的,听你师公的意思,谁知道他们俩曾在一起喝过多少杯?”
林故渊叹道:“他们潇潇洒洒,却留我在红尘是非挣扎,错一步便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谢离缓缓捋他脊背,也道:“原来这正邪之隔,与你、于你师门而言,竟真的如此厉害,从此我再不笑你迂腐古板。”
林故渊怒道:“你果真怀着这般心思!”
谢离魂飞魄散,吓得连说不敢不敢,他翻身跳下树,拍了拍手,示意林故渊跟他下来,道:“泰山派之事,深究下去,疑点重重。”
思忖片刻,道:“此事好些疑点,那泰山派,为何放着康庄大道不走,要与祝无心狼狈为奸?若说是聂琪指使,他们泰山百年名派,自有立身根本,又不是那些水贼流寇,为何要听聂琪的招呼?二是泰山派的那个袁北山,他说他早已得到我会现身昆仑山的消息,究竟这消息是从何处而来,又是谁在与他暗通书信?”
林故渊越想越觉可怕:“你还是怀疑思过堂当夜,你我孟焦发作是我们昆仑的人刻意安排,而且这个人还与泰山派有所往来,间接促成纵火围捕一事?”
“除此之外,别无他解。”谢离道,“你们与泰山派结过仇吗?”
林故渊摇头道:“昆仑派从道家衍生而来,平日以清修练武为主,甚少插手武林中事,结仇算不上。”
“若泰山派不是为了伺机报复你们昆仑派,何必在节骨眼上替聂琪出这个头?”
第112章 泰山之三
谢离喃喃自语,忽然福至心灵,把拳头攥得咔吧直响:“聂琪心机深重远超常人,只怕又是离间之计……这把火说来是因你们昆仑‘勾结魔教’而起,他烧了你们天地生宫,你定会恨我入骨,到时孟焦作怪,他便可从中得利,如此说来,我的身份,他早已看透。”
林故渊却一如既往的端肃淡然,微微眯着眼眸,道:“此事你我并无错处,师门却因此招来灾厄,我不去怨恨在背后布局陷害我们的人,难道要恨唯一陪着我的你吗?”他的眼角朝谢离一斜,“眼下除了你和师尊,我谁都不信。”
他口吻笃定,眼里含着清浅笑意,那笑若有若无,仿佛生了钩子,勾得人心中酥痒。
谢离看得呼吸沉滞,却又不想再招惹他,思索道:“我们藏身梅斋的大半个月里,昆仑山风云乍起,各派一而再再而三向昆仑挑衅,我本以为是聂琪为讨要《菩提心法》使的手段,你归还了心法,他们自然再无把柄,却不想原来你们昆仑山也不干净,里应外合的又把我们算计了一回。”
林故渊想起玉玄师叔种种怪异举措,愈发担忧师门安危,沉默良久,道:“可惜那大哥也是遭人利用,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否则倒可以为我们做个见证。”
谢离淡淡道:“涉及两大江湖名派,没有证据,他一个不知多少代开外的弟子,说不响嘴。”
说罢松松地一揽他的肩膀:“不如,我们去泰山派走一趟?我倒想看看,聂琪这回要玩出什么花儿来。”
“好,我也想找出到底是谁在做这欺师灭祖的勾当,给师门一个交代。”林故渊爽快答道,“让这些小人的阴谋算计大白于世,让全天下的英雄豪杰看看,是谁利用我们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心在图谋私利,让他们看看,到底是魔教可怕,还是人心可怕。”
两人说走就走,一路过甘肃,进陕西,取道黄河,不多时日便进入山东地界。
此处已离泰山相隔不出百里,几日观察下来,泰山派在附近城镇势力甚大,当地百姓笃信碧霞元君,无论是求子、求姻缘还是问前程,都要上泰山南天门拜上一拜,碰上两姓纠纷,两村殴斗等事,泰山派长老出面主持公道,倒是比官府还灵上几分。
眼看暮色将至,天色渐晚,两人穿过一片枣树林,忽见前方烟尘四起,密林深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兵戈相撞之声。
草木茂密,把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也不知何人在此殴斗,谢离往他手腕轻轻一捏:“过去看看?”
林故渊心领神会,仗着艺高人胆大,跃下马背,招呼谢离从一旁小路分花拂叶,拨开树丛一看,竟是十余名衣若云霞的女子,个个手持长剑,轻若烟雾,与三五十个黑衣蒙面男子杀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