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故渊手已按在剑上,心中万般挣扎:“怀瑾,我确实有苦衷,若你执意如此,只能对不住了……”
  他手中暗暗蓄力,心想若他再纠缠,只能以硬碰硬,闻怀瑾没料到他竟如此决绝,看看他,又看看他背上奄奄一息的谢离,摇头道:“你还是这样逞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弄成这幅样子,也不肯低头。”
  他恶狠狠道:“既然如此,好吧。”
  林故渊心中已做好最坏打算,不料闻怀瑾往旁边一让,朗声道:“走,我送你们出塔!”
  他的目光清清朗朗,多年兄弟情谊,尽在一言之间,林故渊心头滚烫,不知如何谢他,闻怀瑾已然摆开剑阵,冲左右昆仑诸位弟子大声号令:“众位师兄,故渊是我们同门兄弟,他平素为人如何,不用我来争辩!今日他是对是错,都是我们昆仑家事,决不能让他在此蒙冤,更不能让我昆仑一派被武林同道轻视!众位请随我护卫师弟,若因此告罪众师叔,皆由我一人受罚!”
  众弟子极为义气,个个长剑在手,守护左右,林故渊向大家点一点头,背起谢离,躬身逃跑,适时四处乱哄哄的,昆仑弟子集结一处,大喊几声抓魔教叛逆,分作数股四处乱撞,闹得一众魔教正教都摸不清头脑,众人都道那偷盗少林至高内功心法的贼人尚在塔顶,哪想到趁正邪两道处处引战,早已浑水摸鱼到了塔底?
  藏经塔洞门大开,林故渊运起轻功飞踏出去,一跃跳上墙头,转头一看,众位师兄弟都在院中不动,他眼眶一热,心说我平素不与他们深交,他们却在危机时刻做到如此地步,同门之义,莫过于此,顿时生出万分感激和敬仰,站在墙头,两手抱拳,向一众师兄深深作揖,道:“多谢诸位!”
  闻怀瑾冷冷道:“别忙着谢,我看在多年情分上帮你一回,并非是有心助纣为虐,从今往后,你我再不是兄弟!若下次见你,你依然与这魔教妖人混迹一处,你我之间,如同此木,绝无二话!”
  他面容极是冷峻,一剑斩断旁边一棵桃枝,眼锋瞥向谢离,冷哼道:“但愿你没信错了人。”
  说罢将剑回鞘,振臂道:“走,去杀魔教余孽!”他再不多话,带领众位师兄弟朝藏经塔顶奔去。
  却说林故渊背着谢离,从少室山后崖翻山逃脱,一路突破魔教重重封锁,甩开无数追兵,一连狂奔半日,终于到了一处阳光煦暖的山岗,岗下一家小酒馆,斜斜挑出一张酒招子,写着“午阳岗”三个大字。
  他背着一个人跑了这大半日,又频频与人交手打斗,再充盈的内力也到了极限,眼看周围寂静无人,将谢离放在一株大树下,摊开手脚仰面朝天,呼呼直喘粗气,胸膛拉风箱似的起起伏伏,口中焦渴,再站不起来。
  休息了一炷香功夫,气息渐渐匀定,脸颊被阳光烤得十分温暖,他眼皮沉重,恍惚中感觉有人朝他脸上轻轻吹气,以为是魔教余党,惊惧之下闭眼便是一记“洗心拳”,这是昆仑弟子日日晨练的拳脚功夫,最是朴实无华,一念之下全力打出,威力倒也不小。
  那人哎呦了一声,连连后退,怪声道:“小兄弟,你怎么如此凶恶?”
  这声音!
  谢!
  离!
  林故渊一个翻身猛坐起来,只见谢离好端端坐在他对面,两手在后撑地,嘴里叼一根小草棍,正与他四目相望,眼中含笑,哪里还有方才命悬一线的样子?不禁一愣,脱口道:“你没有死?”
  “死?”谢离摇头晃脑,那小草棍儿也随之抖动:“我这人打小命硬,命里犯孤寡星,克父母克兄弟克手足,死是死不了的,只是周身疼痛,需要被多多疼爱……”
  林故渊只盯着他的脸看,只见谢离不知何时摘下了那人皮面具,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说是熟悉,他与谢离的真面目只一面之缘,那一夜蛊毒发作,欲海沉浮,半真半幻,根本记不真切;说是陌生,那双眼睛却见了百次千次,次次恨不得只闻鸡犬之声,老死不相往来,偏偏朝夕相对,摆脱不得。
  眼前的人黑发如瀑,映衬一张极轩昂的脸,布衣陋服,不减风仪萧肃,因常年避光,肤色苍白,本该是扬眉淡看剑锋铄的冷峻面孔,偏又挤眉弄眼,弄出些猴儿似的怪相。
  “你耍我?”林故渊怒不可遏,一身疲倦都被抛在脑后,募得弹起,提剑便走,谢离跟在后面追,赔笑道:“小兄弟,我没骗你,真没骗你,我当真是毒入肺腑,多亏你仗义相助,背我跑了这半日,才得以借机调息驱毒,现在胸口还疼得厉害……”
  说完当真大咳不止,直要呕出心肺,林故渊听他咳得痛苦,禁不住回头去看,只见谢离口角淌血,面容扭曲,不由紧皱眉头,边往回走边道:“如此厉害?大约是毒尚未发散完毕,久了要损伤经脉,你坐下,我助你运功逼出残毒……”
  说罢伸手搭他脉息,指尖触着他手腕,只觉一股雄浑内力突突奔涌,哪还有在藏经塔时几欲断绝的情状?不由轻轻咦了一声,心头渐升疑怒,谢离嘿嘿一笑,把手伸进嘴里,从后槽牙缝抠出一只瘪了的假血包,随手一弹,满脸轻松神色,咧开淌着血的嘴角笑道:“我就知道,全天下只小娘子最疼我。”
  林故渊这才明白又着了他的道,心里暗道:当初在百花谷初见,我曾借故搭他脉搏,一丝真气也感知不到,这才轻信他了不会武功,是了,想必那时他使的也是这种闭气手法。恐怕是因藏经塔魔教人数众多,他怕武功招数暴露行迹,因此借中毒闭气装死,好下三滥的做派!
  当即恍然大悟,想起方才一路担心他安危,一路杀出重围,不知得罪了多少正派同道,不知全门派上下怎样议论自己,自己从名门高徒一夕堕为千夫所指,他倒占尽便宜!再看谢离志得意满的神色,只觉荒唐,猛地甩开他的手,怒道:“你害我好苦,我到底哪里对你不起,让你这样戏弄我?”
  谢离抬手擦净唇边血迹,冷笑一声:“是我害你?是说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叛出藏经塔,还是说我威逼利诱,故意布下陷阱引你犯错?林少侠方才孤身一人激战群雄多么英武,转眼便反悔了么?”
  “你……你忘恩负义!”林故渊瞪着他:“若不是为救你这魔教妖邪,我何至于此!”
  谢离反唇相讥:“有趣有趣,你不愿救我,大可不做,救了又悔已不磊落,再一股脑儿推到我这魔教妖祟身上,彰显你清白么?还是说你们所谓正道,起誓毁约都如此轻率?抱歉的很,谢某平生不愿受人恩惠,辜负了林少侠一番侠义心肠!”
  林故渊呆立原地,霎时冷汗涔涔,谢离步步紧逼:“我知道你心中作何想法,你中那毒蛊,被迫跟我混迹一处已是屈尊,怕被人戳破,不得已救我一条烂命,思来想去是吃了大亏,不料我这下作胚子却半分不领情,是也不是?”
  林故渊抖着嘴唇,一连说几个你字,不知谢离这股邪火发自何处,更无处辩驳,被他连讽带骂说得毫无招架之力,冲口而出:“是,是,早知如此,在藏经塔就该把你交给慧念方丈,不用去偷拿心法,不用告罪师门,这会怕早已启程回了昆仑山!”
  第42章 同居
  谢离仰头大笑:“别闹了小兄弟,你不敢,别忘了,还有那孟焦呢。”
  笑声放浪不羁,内力把周遭树林震得簌簌作响,笑完一阵,眸光忽转寒凉,“我这张嘴下贱的很,可别招我说出好听的来,我怕你面子挂不住。”
  说罢瞥着林故渊,目光暗含深意,林故渊怎会不知他指的“好听的”到底所谓何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息短促,声音拔高:“你、你简直不要脸面!”
  “你说对了,我们魔教中人,真都不要脸。”谢离嘿嘿笑道:“中蛊便中蛊,随他们去说!若不是因你抛不开面子,到处遮遮掩掩,像个失了贞洁又不敢自尽的妇人,何至于被污蔑至此?这也要赖在我头上?”
  林故渊心知他句句属实,偏又说不过他,张了几次嘴都不知该从何辩驳,一时急怒攻心,出了一头汗,讷讷道:“我活该,都是我活该。”
  之后只觉万念俱灰,再不想与他争辩。
  一瞬间回想起藏经阁中看见他气若游丝,心中曾浮起的哀恸怜惜,一时万般懊悔,又万般庆幸,悔的是竟为这么个泼皮无赖弄得心绪烦乱,半点不由自主,幸的是他一丝也不知晓,还只当做是孟焦作怪。
  当即骂了句冥顽不灵,调头就走,谢离追在他身后,叽哩哇啦说了一大串,林故渊一句也听不进耳里,越想越是恼怒,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用上轻功,甩开背后串串叨念,一路足下生风奔上山岗,放眼远处山峦叠嶂,依依墟烟,并不觉视野开阔,反而胸中郁结窒闷,恨不得找人打一架出气。
  耳畔忽然一阵衣声,谢离从他头顶飞跃而过,稳稳落在他身前,拦住去路,林故渊看见他就烦,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谢离向前一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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