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赶忙转移心神,回想史可追和谢离在地宫的一问一答,心里升起重重疑窦。
谢离看他神情,猜了个大概,笑道:“当年天邪令叱咤风云,武林各派闻风丧胆,那般情状,你们年轻一辈弟子是无缘得见了,嘴上不说,怕是好奇的紧吧。小兄弟,今天哥哥我心情大好,趁你师父不罚你念书,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免得跟我这魔教妖人一起做了鬼,担了万世骂名,却连我教大门往哪开的都不知道,岂不冤枉?”
他将酒坛递给林故渊:“只一个要求,你喝一口,喝一口,我知无不言。”
林故渊冷眼看他,见他飞扬洒脱没有半分作伪之态,又想到两人身中蛊毒,前途未卜,一时也禁不住真性情流露一二,抛开师门规矩,接过那酒坛仰头痛饮一口,喝完隔空一推,酒坛飞向谢离,谢离抬手稳稳一抓,道:“好,你且问。”
林故渊道:“史可追说得陌尘君、沧海君都是谁?业火堂、青木堂又有何原委?”
谢离道:“我教下分五堂,圣金堂、青木堂、逆水堂、业火堂、幽土堂,各有一堂主,下又设左右护法,分领江湖一众帮派。”接着道,“沧海君是大家所说的魔尊,陌尘君便是红莲,分执我教左掌教、右掌教之位,代替教主江湖行走,发号施令如教主亲临。”
林故渊道:“为何又有此名号?”
谢离瞥他一眼:“有何奇怪,你们所谓正道视我天邪令为异端,难道我们也要以妖人自称?哪有人上赶着称自己‘魔教、魔头’的,沧海君是魔尊早年在江湖露面时用的名号,此人手段潇洒毒辣,但凡出手,绝不留人性命,后来他声名鹊起,天邪令又总被称作魔教,大家十分畏惧,便以魔尊相称,令中也跟着诨叫;至于红莲,陌尘君素喜红色,又爱莲花,每每杀人,常以红色莲花一朵作为记号,因此大家叫他红莲,这两个名号一传开,原本沧海君和陌尘君的名字反倒没人提起了,除了圣教中人,甚少有外人知晓。”
接着又道:“天邪令并非佛、道之类宗教,只是一个松散的江湖会盟,你们每每提及总称为魔教,时日久了,大家也就自称一声圣教。只是这些年天邪令中陌尘君掌权,不仅以《歃血书》四处蛊惑众人,还愈发小家子气,弄出一大车繁文缛节,神秘诡谲的作风倒真像个魔教了。”
林故渊听他说得坦率,也来了兴致,道:“史可追所谓青木堂叛出天邪令,可有此事?”
“放屁。”谢离面色一沉。
谢离隶属青木堂,林故渊知是触到他痛处,道了句得罪,谢离却不甚在意,道:“我教内确实有两股势力,教主冷先生不问世事,事物全由沧海君和陌尘君打理,沧海君甚得教主看重,可他生性自由不羁,对教中诸事不甚热衷;陌尘君却极爱掌权,善妒记仇,心机极深。
他两人不对付,下面帮众自然也分为两派,一开始只是互相看不顺眼,后来陌尘君权柄愈大,两派互相猜忌排挤,冲突不断,竟到了见面就打、屡屡伤及无辜的地步,陌尘君不但不规劝下属,反而极力撺掇他们闹事,一时教内鸡犬不宁,人心惶惶,沧海君一怒之下遁迹江湖,数年全无音讯。”
他沉默片刻,又道:“青木堂一向唯沧海君马首是瞻,现今沧海君下落不明,陌尘君生杀予夺再无挟制,不思己过,反诬我堂反叛,岂不是笑话?”
说完嗟叹道:“青木堂堂主易临风忠心耿耿,枉担此骂名,也是可叹。”
林故渊点点头,道:“现今魔尊已死,你们青木堂的反叛名声,怕是要坐实了。”
谢离诘问:“谁说魔尊死了?”
林故渊奇道:“这一路不是已听数人提及魔尊葬身蜀中山洞?”
谢离缓缓道:“那只是传闻,传闻不足为信,沧海君的行事风格,别人不知,我却……”他突然缄口,扳过酒坛饮一大口。
林故渊听他语气大有感伤之意,问道:“你认识他?”
“沧海君行踪不定,甚少与人结交。”谢离道,“不过你猜的不错,是曾有过数面之缘。”
第22章 孟焦
林故渊点一点头,心道这人性情乖张无常,想必与那魔尊甚是投缘,又见谢离目光闪烁,显是不愿回应,猜测是有盟约在身,江湖人义字当头,再追究也无意义,便轻描淡写道:“他为人如何?”
“自古对掌权者的揣测往往扑朔迷离,天下熙熙攘攘也无非一个‘利’字,若要从迷雾重重中拨云见月,实在难上加难。”他道,“我只能说,正派魔教各为其主,三十余年纷争已难辩对错,沧海君行事风格乖张狠绝,但心地不坏,仅此而已。”
林故渊分析他话里意思,他听得认真,暂时把正邪之分抛在脑后,点头道:“所以你为他隐姓埋名,上下奔走。”
谢离道:“并非为他一人,更是为我青木堂,为我教中乾坤道义。”
“你混进我昆仑山,是否也为魔教中事?”林故渊心中忽然洞明,“业火堂宣称要闯少林夺降魔杵,你跟我下山赴少林无遮法会,是要借机摸清红莲底细?”
“聪明,聪明,小兄弟虽年轻,悟性胜过那史可追百倍。”谢离笑道,“陌尘君掌权多年,教中各堂或倒戈于他、或虚与委蛇,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尚需时日一一排查,你们昆仑派远离中原不问俗事,大约还没被安插眼线,我本想蛰伏其中,伺机联络教中众人,不想少林忽起风云,无遮大会一事在我意料之外,却正合心意。”
林故渊恨恨道你们魔教走卒成日做这偷鸡摸狗的事,谈什么乾坤道义,谢离并不争辩,嗟叹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我一早已提醒过你,你偏不当一回事。
林故渊又问《歃血书》的来龙去脉,谢离却不正面作答,言辞含糊,几次顾左右而言他。
林故渊忖度说这魔功看来真是天邪令的忌讳,谢离叹道:“不是我故意隐瞒,《歃血书》全本早已失传,只剩些不成气候的残章断页,方才情形危机,不得已胡编乱造唬住那老头,至于陌尘君手中那本秘籍到底如何,我一介无名小卒又怎能知晓?”他苦笑,“业火堂也罢,青木堂也罢,我好歹是天邪令的人,他不敢贸然杀我,等派去陌尘君身边问询的人一回来,你我两人性命恐怕不保。”
他语气甚是恳切,此时来龙去脉已然分明,林故渊知道谢离虽隐瞒身份,却并非利用自己蓄意做恶,心里生出几分宽慰,再转念一想,此番虎落平阳,竟无一破解之法,眼看再无转机,心中并不畏惧,只觉隐隐有些遗憾。
谢离将坛中剩余美酒一饮而尽,眼见着一滴也再倒不出,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低头打量林故渊,道:“教中与我有同样抱负的人千千万万,少我一个也不打紧,只可惜小娘子你年轻貌美,要与我一起困死在这暗无天日之地。”
林故渊最恨别人议论他容貌,脸色登时阴沉,道:“再叫一句试试?”
谢离张口就来:“天邪令青木堂谢离,见过小娘子。”
“大胆狂徒!”林故渊内力被封,拳脚功夫仍在,当即飞身过去,抬手就是一记老拳,谢离躺在地上,摊开四肢,笑道:“爽快,小娘子尽管打,还手不是你亲相公。”
林故渊怒不可遏,左右开弓又是两记重拳,骂道:“烂泥糊不上墙的下作玩意,灌了二两黄汤,又发疯了么!”
谢离一生不吭的生受了这两拳,被打得眼泪横飞,眼里仍带笑:“小娘子这是疼我呢,舒服,好舒服!”
林故渊只恨身旁没有兵刃,余光觑见地上酒坛,高擎起来,照向他太阳穴就要砸,谢离慌忙往一旁躲:“使不得,这使不得,要出人命的!”
“魔教鼠辈,要的就是你的狗命!”林故渊擎着酒坛刚要落下,只觉腹内一股热流腾腾游走,上至百汇,下至涌泉,腰膝突然酸软无力,举着的手颤了两颤,酒坛跌落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谢离不疑有他,打趣道:“呦,这就舍不得了,还是我家娘子知道疼人……”
林故渊背过身去,两手撑地,兀自垂头忍耐,紧咬着上下牙膛,一丝声气也不肯出。
谢离半天不见他还嘴,看他举止甚是古怪,知是不对,伸手往他肩头轻轻一按:“小兄弟?身子不舒服吗?”这一下只为关切,并不带轻薄之意,不料林故渊反应甚大,一把挡开他的手,陡然回头,双目炯炯:“放肆!”
一开口泄了力气,他鼻翼翕张,愈发烦躁不安,从肺腑里发出滚烫的一声呻吟:“呵啊……”
谢离不顾他挣扎,搭住他脉搏,只觉指下突突乱跳,一股怪异真气左突右冲,刚待细细推敲,忽然也感同样滋味,一股邪火从两人脉门相扣处腾得烧起,他像触着块火炭似的扔了林故渊的手腕,下一刻便后悔莫名——热汗淌进眼睛,视野扭曲变形,唯一清楚的只有眼前的人——脱缰的意识叫嚣着要离他近些,要笼进他身上气息,舔舐他额头汗珠,啃咬他颈侧肌肤,将他吃拆入骨,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