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故渊回头冲驼子大喊:“把火灭了,把鸡扔出去,它们来抢吃的!”
谢驼子仍是抱着树瑟瑟发抖。
“拖累,看好行李。”
林故渊再度抽出朔风长剑,俯身疾驰到篝火边,并不减速,手腕清灵灵的一抖,长剑叉住一旁的烧鸡,冲身向前,大步朝森林深处奔去。
猴群果然紧跟不舍,一个个都馋急了眼,笑声变做毫无章法的吱吱狂叫,边跑边跳,挥舞着长长的指爪从两侧追赶,试图抠那剑尖的鸡。
林故渊却更快,身形成了一道影子,狂奔出数百米,将烧鸡从剑尖摘下来,抡圆了手臂朝远处一抛,烧鸡被高高的扬了出去,在空中飞了数十米,砰的一声落在远处的树丛里,看不见了。
猴群一愣,不知该继续围堵林故渊,还是去追飞走的肥鸡,领头的带头吱了一声,猴群得到命令,集体跃过林故渊,朝烧鸡落地的方向冲了过去,数量之多,体型之巨,林故渊弯腰喘粗气,鼻腔里尽是猴群奔过留下的腥臭温热的气息。
想起方才的紧张,一瞬间松懈了,竟有些想笑,在心里道:“畜生就是畜生,作什么装鬼吓人的勾当。”
他休整一会,提着剑,缓步走了回去。
篝火边空空如也,骡子和马还拴在原地,谢驼子却不知去向,原先码放整齐的包裹行李也被翻开了,草丛里胡乱扔着几件衣服,银钱、药品、随身小物散落一地,索性整套白衣道袍还在,林故渊捞起包袱皮,一边收拾一边清点,突然发觉少了一件东西,顿时心都凉了。
那只丝绒包裹、镶嵌珠玉,装着慧念方丈的英雄帖和玉虚师尊亲笔书写的拜帖的锦盒不见了。
林故渊心头火起,大吼道:“谢阿丑!”
没有回音。
他抄起长剑,飞身越至树梢,朝四下观望,只见火光幽微处,谢驼子正手脚并用盘住一棵大树的树干,奋力吊在半空不上不下,表情比哭还难看。
无论林故渊怎么喊他,驼子都只是筛糠似的抖,没有反应。
林故渊掰下一截树枝,灌注真气朝谢驼子投掷过去,正好打在驼子的脑袋,谢阿丑这才啊的惨叫一声,翻了个白眼,从树上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咽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林故渊气急败坏冲到他跟前:“盒子呢?拜帖呢?”
谢阿丑回过头,指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行李,三魂七魄回归身体,哭天抢地道:“被猴子抢走啦!”
林故渊满脸血水汗水,甚是狼狈,他将剑随手一扔,生平第一次骂了句脏话:“……他奶奶的。”
丢了信物是大事。
林故渊用剑指着谢阿丑的后背,逼他把周遭角角落落找了个遍,爬坡上树,挖坑钻洞,锦盒没找到,毒虫野蛇倒是翻出来一堆。
谢驼子在树洞里摸出一根死人的大腿骨,又撅着屁股从树底的枯藤堆里搬出一扇被野兽啃得残缺不全的肋骨,之后无论林故渊怎么威胁他,都一副吓傻了的表情,说什么不肯再找了。
树林幽深,野兽四伏,林故渊不敢大意,又怕随意走动迷失方向,只好作罢。
只是可惜,初入江湖,还没觑见武林纷争的影子,就丢了拜山门的名帖。
两人牵着坐骑,整整五六天才走出林子。
拨开一人多高的蓬草,看见远处小路的时候,两人已是满面尘垢、衣着褴褛,四只眼睛灼灼放光,驼子倒还罢了,本身尊容就不敢恭维,林故渊却惨,数天未曾梳洗,胡碴长出老长,一身的臭汗,哪有半分昆仑名士的风采?
他也顾不得君子端方,摇摇晃晃骑在马上,恶狠狠地啃一只白面饼。
又赶了两天路,才到了百乐镇。
百乐镇果然如其名,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街市商品琳琅满目,有中原的茶叶、瓷器、丝绸布匹,也有西域来的香料、草药、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奇巧手工小玩意儿。
两人旅途劳顿,早没了游玩的心思,沿街寻找一家干净的客栈,谁料连问了几家都已经客满,等走到第五家客栈时,天已经擦黑,谢驼子又饿又累,嘴里不住的骂骂咧咧,林故渊走进客栈,客客气气的刚说一句请问,店小二正趴着假寐,听见动静,头也不抬,伸出一根手指朝外一指:“没房了。”
林故渊转身要走,那驼子却不依了,道:“小兄弟,你脸皮太薄,走江湖投店可不是这么个问法。”
林故渊道你待如何,驼子嘿嘿一笑,转身一把抓住店小二的领子,摆出一脸凶相:“喂,大爷要住店,收拾两间干净的上房,切二斤牛肉,预备一壶好酒,告诉你,别看大爷穿得不体面,兜里有的是银子!”
那店小二也识时务,登时赔笑:“别生气别生气,不是怕你们没钱,是实在没有房间了,不信我带您楼上楼下转看一圈,别说上房,连后房仓库都收拾出来住人啦!客官您有时间吵架,不如趁着天没黑透再多跑几家,要不然今晚就要在西郊破庙里凑合了!”
林故渊示意驼子放手,奇道:“生意竟如此好?”
“可不是。”店小二点头哈腰,“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镇上突然来了好多像您二位这样……这样……”
他打量着林故渊和谢驼子的破衣烂衫,做了个为难的表情:“呃,打扮随性的客人,全镇的客栈都住得满满当当,我们掌柜的还特意做了块新招牌!”
说完从背后拿出一块木板,往柜台咣得一放,只见木板上歪歪斜斜用黑漆刷着五个大字:“要打出去打!”
那木板虽然簇新,上面却已横七竖八的刻上了好些刀痕剑痕。
林故渊:“……”
谢驼子抽了条木凳,一屁股坐下去:“哎呦喂,我这脚疼得不行,肚子也咕咕叫,可实在走不动了!”
林故渊问店小二:“不住店,可否打个尖儿?”
店小二苦着脸:“对不住客官,我们店小,每天统共预备那么些吃食,客人突然爆满,自己店里的都不够,实在没东西卖给您。”
驼子一听连晚饭都没着落,愈发大声的抱怨起来。
店小二道:“您要吃饭,我给您指个去处,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有一家挂灯笼的二层小楼,匾上写着‘永隆酒楼’,那是我们镇上最大的酒楼,您去看看还有没有位子,住宿的事就爱莫能助了。”
他摊了摊手,示意再无他法,林故渊点头致谢,抓起哼哼唧唧的谢驼子出了门。
按店小二说的方向走了一阵,果然看到了永隆酒楼的招牌,是高高大大的一栋木牌楼,装潢华丽,灯火通明,外面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人,围着大门吵吵嚷嚷。
再仔细一看,原来门口的人分两拨,左边一拨喜气洋洋,都穿着缎子长衫,互相打躬作揖,一名胸口戴大红花的新郎正满面春风的迎客。
右边那一拨则落拓多了,一应江湖人装束,风尘仆仆、衣衫破败,有挂剑的,有背弓的,有的拄杖有的牵马,正纷纷扯着脖子骂娘。
店小二赔着解释:“不是要为难各位,实在是客满了,各位请别家转转罢!”
门口杵着一名铁塔似的黑脸壮汉,声如洪钟:“放你娘的屁,二楼明明还有空桌!我们远道而来,急着赶路都饿得紧了,你去收拾几张桌子,好处多得是!”
“对不住各位,那是给喜宴客人留的,半个月前就定好啦!”店小二四处作揖,“我们店小,委屈各位好汉,实在爱莫能助,爱莫能助……”
他笑得恭敬,胖墩墩的身子却挡在门口,左右招呼,寸步不让。林故渊听了一会,面无表情的要走,那谢驼子闻见酒楼飘出来酒香饭香,一叠声哎哎的叫着让他回来。
“你瞧见了,没位置了。”林故渊道,驼子笑嘻嘻的说不忙不忙,把他拖到酒楼后面的巷子里,让他先等着,自己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了,怀里紧紧抱着一包东西。
“换衣服,快换衣服!”驼子喜滋滋道,说着把那包东西往林故渊怀里塞,林故渊低头一看,竟是两套体面行头,一套宝蓝团寿长袍,一套墨绿绸缎衫。
林故渊一挑眉:“哪来的?”
驼子道:“买的!我还会变戏法不成?”
第10章 酒局
林故渊看那衣料虽新,可衣褶和微弱的汗气却明显是用过的东西,不由狐疑,驼子连忙嗨嗨笑着遮掩:“这……这……换的,刚跟人换的,昆仑山上我受你一顿饭的恩典,路上又连累你丢了拜帖,谢老大最不爱欠人情,还你一局。”
说完催促他:“快快,换上跟我走,待会儿你别作声,我自有道理。”
林故渊估摸他又是犯了小偷小摸的旧毛病,但此刻情势所迫,心道等会替他还了失主银子也就算了,因此也不多言。两人换下被捂得酸臭的破褂子,把长袍往身上一套,活脱脱两位富裕乡绅——不,富裕乡绅家的少东家和管家老头,那驼子弓着背,满脸疤瘤,穿上龙袍也不大像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