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哭什么?哭这即将到来的离别,哭这片澄澈的天空,哭自己回去后等待她的又是那些虚与委蛇的算计。
  还有姐姐即便依旧刻意保持着疏离,可那双眼睛里分明盛着藏不住的关切,楚凤依坚信,她是爱自己的,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们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二小姐离开的时候,一向懂事儿的糯糯哭了个惊天地,她抓着楚凤依的小手,说什么也不放开,就连乔潇潇训斥她都没有用,就是不松开。
  楚凤依的眼睛红了又红,偷偷抹了不知道多少次眼泪,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搂住了那个这几天总是在抱的软绵热乎的小团子,感觉她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她哽咽着:糯糯,我会来看你的。
  她其实是想把糯糯带走的,甚至,今天早上,她辗转犹豫了很久,去找了楚心柔。
  楚凤依不知道心底的话该怎么对姐姐说,她真的是太喜欢糯糯了,想带她回去好好的照顾,治嗓子。她辗转了许久,才开口了,姐,我想我想把糯糯带回去。
  楚心柔的目光如秋水般沉静,仿佛能洞穿人心。她沉默良久,才转过头,轻声问:你能对她的一生负责么?
  保护得了一时,保护不了一世。
  这话,虽然残忍,却是事实,像一盆冷水浇在楚凤依心头。是啊,在那个处处暗流汹涌的家族里,连楚心柔都要步步为营才能护住妹妹周全。若把糯糯带回去,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都会借着这个无辜的孩子来拿捏她。
  阳光透过窗棂,在房间里划出明暗的分界。
  楚心柔站在阴影里,而楚凤依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晕中。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许久,楚凤依看着姐姐,泪光闪烁,所以,姐姐,你是因为要保护我才离开的么?
  楚心柔不回答,唇抿的紧紧的。
  最终,楚凤依望着姐姐单薄的背影,眉眼间的倔强渐渐化作坚定:我终究会长大,会把你接回来家的。
  二小姐又哭了,只是这一次,是哭着笑了。
  牵挂不止会让人落泪,更会在心底淬炼出无坚不摧的力量。
  楚凤依终究还是走了。临行前,她频频回首望向小屋的方向,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楚心柔始终没有露面,只是隐在窗边的阴影里,目送着那抹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乔潇潇看在眼里,悄悄去了趟烟花铺子。她抱着哭肿眼睛、蜷在被窝里的糯糯,硬是把楚心柔也拉出了门。
  她们去了山的最高点,风有些大,吹的糯糯都小眯眯眼了,也顾不得哭了。
  楚心柔定定地看着乔潇潇,夜风撩起她如瀑的青丝,发梢间流转着细碎的星光,月光衬得她瓷白的肌肤近乎透明,仿佛整个人都在莹莹发光。她微微侧首,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她知道,这个孩子,懂她。
  糯糯怎么也没想到,平时连买仙女棒都要精打细算的姐姐,居然在年节过后突然大手笔地买了这么多烟花。
  看好了啊!乔潇潇嘴里叼着烟,猫着腰凑近引线。结果手一抖,烟没点着引线,自己反倒因为后退太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姐姐着滑稽的模样,糯糯直接笑喷了,连楚心柔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山风裹挟着笑声飘向远方,仿佛能传到那个正在归途的人耳边。
  夜空中,烟花次第绽放。璀璨的光芒在楚心柔清澈的眸子里流转,映照出她专注的侧颜。糯糯仰着小脸,兴奋地拍着手,发出啊啊的惊叹声。
  乔潇潇望着这一大一小被烟火照亮的笑脸,胸口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意。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能给与的或许就像这转瞬即逝的烟花,短暂得可怜。但此刻,看着她们眼中跃动的光彩,听着糯糯欢快的呼声,她忽然觉得就算只能做一瞬的光亮,只要能照亮她们的笑颜,便已足够。
  2012年的春节,对乔潇潇而言注定是特别的。
  这个年关,她不再是形单影只,而是左手牵着姐姐,右手抱着妹妹,踏上了归途。
  临行前,乔潇潇特意为糯糯置办了一身雪白的棉衣。小姑娘肌肤胜雪,裹在毛茸茸的衣领里,活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从未出过村子的糯糯睁大了眼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她趴在车窗上,看着飞速后退的风景,不时发出呜呜的惊叹声,小手指着窗外兴奋地挥舞。
  乔潇潇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从路边的野花野草,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她都一一为妹妹细细讲解。楚心柔在一旁静静看着,忍不住问道:你以前经常来城里?
  嗯。乔潇潇轻轻握住糯糯不安分的小手,目光投向窗外熟悉的街景,我在这边打过很多次工,每条街巷都记得。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楚心柔心头一颤,她看着乔潇潇的侧脸,疼惜从心底溢出。
  都打什么工?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从前,楚心柔绝不会问出口。但如今,那些小心翼翼维护的距离早已被真挚的情谊融化,让她能够坦然触碰乔潇潇的过往。
  太多了。乔潇潇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糯糯的衣角,前些日子刷视频,看到好多打短工的片段那些活计,我都做过。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酒店后厨刷盘子,咖啡馆、快餐店
  楚心柔知道,乔潇潇肯定是挑些轻描淡写的跟她说,夏天,她穿半袖的时候,楚心柔就在她的胳膊上看到过被油渍烫的疤痕。
  乔潇潇脑海里都是曾经的画面,在夜市摆摊时被醉汉掀翻过摊位,寒冬腊月发传单冻得手指生疮,在建筑工地搬过砖,最狼狈的时候,她白天在写字楼当保洁,晚上还要去24小时便利店值夜班。
  看出姐姐眼里的怀疑,乔潇潇笑了:最苦的是在海鲜市场帮工。乔潇潇轻轻捏了捏糯糯的小手,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来搬货,鱼腥味浸在皮肤里,怎么洗都洗不掉。她说着,却突然笑起来,不过也有好事,有个卖菜的大婶总偷偷塞给我热包子。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一盏盏亮起。那些曾经独自走过的黑暗,如今化作轻描淡写的回忆。
  楚心柔忽然伸手,覆在乔潇潇的手背上。她的手很暖,像是要把这些年缺失的温度,一点一点补回来。
  乔潇潇下意识地回握住楚心柔的手,那句没事儿还未出口,突然感到下巴传来一阵温软的触感。她低头望去,正对上糯糯泪光盈盈的大眼睛,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用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襟。
  那些从未听姐姐提起的往事,此刻在糯糯小小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在她的记忆里,姐姐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小小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喂完鸡鸭又要赶去上学。傍晚归来时,常常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却还要强撑着给她讲故事。
  糯糯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乔潇潇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泪水顺着乔潇潇的锁骨滑落,烫得她心头一颤。
  乔潇潇抱紧糯糯,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她们姐妹俩会越来越好的。
  到了城里,是阿森亲自来接的,二小姐不放心姐姐,把他多留下了些时日。
  乔潇潇看了看面前的迈巴赫,抿了抿唇,楚心柔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说:没事的,走吧,去医院要紧。
  阿森恭敬地拉开车门,目光在看见乔潇潇时停顿了一下。车内淡淡的皮革味混合着暖风,让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糯糯好奇地东张西望,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姐姐的衣角。
  这一天,小小的糯糯经历了太多人生第一次第一次离开生活的小村庄,第一次见识城市的繁华,第一次坐进会跑的铁盒子,第一次踏入这家宛如宫殿的私立医院。
  医院是楚心柔提前联系好的,在糯糯的事儿上她毫不含糊,也没给潇潇发言的空间。
  医院环境很好,大理石铺就的挑高大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穿着制服的接待人员微笑着迎上来,轻柔的钢琴曲在淡淡的雪松香氛中流淌。走廊两侧是整面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当护士拿着针管靠近时,糯糯在姐姐怀里缩成一团。那些镶嵌在淡蓝色墙壁里的精密仪器发出轻柔的嗡鸣,她害怕又好奇。等终于做完所有检查被抱出来时,乔潇潇发现怀中的小人儿手脚冰凉,而自己的心跳也早已乱得不成样子。
  村里的赤脚医生曾断言,糯糯的声带已经完全烧毁,再无治愈可能。
  因为糯糯年幼,许多检查单只能由乔潇潇代为签字。当她颤抖着手签下第三份同意书时,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女医生突然抬头:你是楚心柔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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