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刚走十分钟,昭昭听到门铃响了,紧接着保姆跑去开门,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陈羌阙,他说我找孟小姐。她疑虑不已,可最终还是愿意见见他。她对陈羌阙从来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走到门厅前,陈羌阙已经推门进来了,她看清来人,思维和身体跟着僵在原地。陈羌阙身后还跟着个人,是她的父亲孟传庆。
第67章 风乍起
孟传庆并没有兴师问罪,只是仔仔细细打量她,像下结论一样说,瘦了。
就两个字足够让她松口气了,看来父亲那要打要杀的气势只针对哥哥。她低下头叫了声爸爸。
孟传庆说:“这里风景不错,我们去湖边走走。”
昭昭几乎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这么多年来首次跟父亲谈心,她立刻产生了一种想要倾诉,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
阳光很好,他们在前面走,陈羌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孟传庆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得到让他安心的答复,他便转入正题,跟她讲起不久前梁戴文父母请他和许皎吃了顿饭。
他们想修复她和梁戴文之间的关系,他们两家一直相处得不错,不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伤了和气,更不愿意她出庭作证,让熟人看笑话。梁戴文的父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梁戴文纵然再不着调,她也该看着长辈的面,不予计较。他们时刻挂心着昭昭,想要亲自请她吃顿饭,让梁戴文跟她道歉,不能让她白受委屈。
他说完,温和地询问:“昭昭,能告诉爸爸,你为什么非要出庭作证?是不是戴文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还是说你哥教唆你跟他对着干?你不喜欢戴文,我们也不强逼着你跟他接触,但你也应该顾念长辈的感情。”
这一连串追问让她措手不及,不如就摆明态度,直抒胸臆。
“他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我只是陈述事实。”接着她把梁戴文的荒唐行为悉数讲给父亲听,包括跟施霖的纠葛,只是略过了那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
孟传庆一直耐心倾听,期间频频点头表示十分理解。
昭昭得到了莫大肯定,更加掏心掏肺地说:“他犯了法,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他什么都有,他非要迫害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毁了江许的人生,还得意洋洋,他......他让我恶心。”
孟传庆长长地叹了口气,“昭昭,你长大了,之前你说要独立,就真的没找家里要一分钱,听你妈妈说你的作品也要出版了,你已经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女性了。”
昭昭得到父亲的褒奖,既羞涩又感动,还有些惭愧,只有她自己知道独立得还不够彻底。但出于小小的虚荣心,她还是照单全收了。她忽然觉得只要动之以情,父亲也一定能体谅他们的爱情。
接着孟传庆话锋一转:“我理解你,可人活着就要遵守一些规则,就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你说是吗?”
“什么规则?爸爸,梁戴文才是不遵守规则的人。”
孟传庆沉默良久,这沉默让昭昭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竟然也能把父亲说得哑口无言。孟传庆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家里也是一锤定音的主,她从来都只有听从的份。
她跟父亲讲事实摆道理,“爸爸,江许承认了伤害我的罪,梁戴文也应该承认他伤害别人的罪。”
“这是你的原则,对吗?不可动摇。”
“是。”
“那我也有不可动摇的原则,我跟你妈妈绝不同意你们两在一起。”
昭昭错愕不已,还没述衷肠就被打回原形。
孟传庆接着说:“我们都有各自坚持的原则,我理解你,你也应该理解我。”
“可是......可是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你们伤害到我,伤害到你妈妈和小醒,伤害到这个家庭的和谐。上了刑法的伤害才叫伤害,对家人的伤害不叫伤害,是吗?”
昭昭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为了你的正义感得罪梁家,你可以为了我们全家的体面放弃他吗?”
刮起一阵风,吹皱了湖面,将颓然躺在水面上的枯荷吹到岸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静谧无声,他们久久伫立在岸边,各自想着心事。
孟传庆的声音很轻,透着冷冽气息,“昭昭,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跟你谈条件,我知道你不可能放弃作证,因为你正直善良,看不惯无辜的人受伤害。这是很好的品质,我愿意成全你的正义感。但你要知道,如果胜诉,梁戴文会坐牢,我们家就彻底得罪梁家了。你以为是村头张家跟村尾李家小打小闹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连着多少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一不注意,很可能扯到自己身上的根。梁戴文的父亲是什么职位,手握多少资源,我想你应该清楚。跟你说这些,是要让你明白,我可以为了家人妥协退让,承担风险,你们呢?”
“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是一回事,你如果真的长大成熟了,就该知道怎么克制一些不好的欲望。梁戴文懂克制吗?他跟你们一样,从小拥有的太多了,不懂权衡利弊,喜欢的都要得到,于是放纵欲望,从而伤害到无辜的人。”
昭昭耳朵里嗡鸣作响,父亲的话刺耳又刺心,他竟然说他们跟梁戴文没有区别。她深感侮辱,可是又找不到反驳的依据。她从父亲的话中听出,他们相爱的本质只是一场欲望,不节制欲望,便会伤人伤己。她在这刻真是恨透了自己的善解人意。
“昭昭啊,你真的独立了?真的没被亦林牵着鼻子走?他指哪儿你往哪儿走,他给什么你都接着,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我不会跟你解除收养关系,你就一辈子没名没份地跟他过?”
“别说了,爸爸,别说了,别什么都推到他身上,是我,我愿意。”她认清一个事实,父亲从头到尾没有认同过她,在他们眼里,她只是哥哥的应声虫。
“所以你们就是既要享受,又不愿承担责任,非要做一对互相取暖的巨婴。”
昭昭脸上的血色褪去,是心如死灰的灰败,父亲每一句结论都往心窝子戳,拒绝得如此彻底,从人格上否定了他们。她天真地以为,只要独立,只要自身能在社会上取得一点认可,他们一定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大错特错,父权这把铡刀明晃晃地悬在他们头上,他们既是儿女,也是服从者。
孟传庆叹着气说,“昭昭,我都认不得你了,你还是我那个懂事听话的乖女儿吗?”
“我一直都是,您说得对,我听,说得不对,我不能听。”
“不是不对,只是不合你心意,这么来看,你跟亦林倒很像,都很自私。不过亦林还要更糟糕,他根本无视家庭,恨不得这个家分崩离析,他从小就生病了,现在也没好。”
昭昭难受极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父亲怎么说,不管自己内心多么受煎熬,她坚决不妥协。她不仅仅是为了坚守爱情,她也为他鸣不平。
她高声反驳:“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他也有感情,他也想得到爱。爸爸,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跟他聊聊,你知道他多想跟你好好聊聊,一接到你的电话就走了。”
她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十米开外的陈羌阙。他朝她看过来,他们对视片刻,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担忧和不理解。
连他也不祝福她。
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父亲太有能耐,四两拨千斤地把错都推到他们身上。她哪是对手,她没办法苛责父亲,他们养了她二十年,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些恩情直接封了她的嘴,让她有怨不能诉。但她心中荡起一股舍生求法的豪情,随便你们反对,我得用实际行动为我和他讨一个公道。
她说:“对不起,爸爸,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如果......如果你们想开点,就不会痛苦,那么伤害就无从谈起。”
“到时候受伤的人只会是你!”孟传庆语气异常严厉,他大声叱责:“你们不会有任何结果,你们在户口本上永远是亲兄妹关系。你们如果要生要养,就顶着乱伦罪去生养,生个不被我们祝福的孩子,你们也忍心!如果你非要说你们不生,那我告诉你,没有哪个男人不想传宗接代,你问问他,想不想要孩子。”
她怔住,想起孟亦林曾跟她讲起过关于家庭的期许。
孟传庆放缓语气说:“你慢慢想,我还要在长岛待一个月,想通了来找我,跟着我一起回国。我只等你一个月,听明白了吗?”
父亲总是有商有量得独裁,一面喊响民主的口号,一面制定规则约束人。他最后给她设定时限,像一种威胁,一个月后他会怎么处置她,她没问。他们走了,她也没去送,独自坐到湖边的长椅上。
湖面波光粼粼,碧绿的湖水闪着碎金,闪进她的眼里,一切都变得模糊,她也跟着恍惚。
在万籁俱寂的湖边,她叩问内心,问自己该不该放弃,问了一百遍,想了一百遍凄凉结局,她都不愿再放弃。她尝过放弃的滋味,心有不甘又止步不前,她讨厌那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