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宗念猜测,卢爷爷应在自责。
南湖生态区的规章制度更严格,宗念填了《监控调取申请表》,留下身份证复印件,这才被允许查看监控。最主要的便是门口,需首先确定奶奶是否进入景区。看过一遍,没有发现。宗念请求重放,到第二遍时,大家都来了。几双眼睛齐齐盯着屏幕,人来人往,仍是没有发现。卢岐山报了警,然后说,“我去开车,绕着市区找找。”
“叔叔,等等。”宗念叫住他,央求工作人员再帮忙放一遍。
“还放?”工作人员质疑,“不是我们不乐意啊,你们这么多人,都看两遍了,有这个时间去别的地方找找多好。”
“小念,别着急,刚才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薛慧问话。
宗念摇头,“我只是感觉奶奶可能会进来……”
卢岐山有些焦躁,“说感觉没用,说原因。”
“奶奶好像有些怕人,人多让她不自在。”的确只是感觉——图书馆走失那日,老人先躲到滑梯下,最后去了僻静的吸烟区;住进晚风两个月,鲜少与人畅谈,唯一与大伙的冲撞是因弟弟卢贵书;可宗念与之交流过,她发现老人并不是寡言少语能闷住话的性子,可能是人群恐惧症?宗念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说法,荷香奶奶只是讨厌人群,她似乎有自己的守备范围。
街面上车水马龙,处处是人,比之那里,湖区之于她或许更安全。
“要不然再看最后一遍。别光盯着单独走路的人,奶奶身型小,可能被挡住了或者跟其他人混进来。”宗念决定坚持一次,“这遍再没有,就去市区找。”
第57章 “好人缘不难,有老人缘可真不容易”
玲玲在监控画面里成功捕捉到卢荷香。她高喊一声“停”,继而指着视频某处,“这个,后座上这个是不是?”
大家齐齐凑上去,画面里是一辆电动车,而后座上双腿叉开坐着一个小小身影。红色上衣黑裤子,因电动车后座本身比座位矮一大截,看不出乘车人的实际体态,车速又快,画面几乎一闪而过。
“像。”卢岐山点头,请求工作人员,“还有其他的吗?”
“我看看啊,16:23分,大门口进来是梧桐大道。”工作人员操作一番,调出下一个画面。
这次是侧面视角,荷香奶奶的背部特征一览无余。
“是的是的,就是我大姑!”卢岐山喜出望外,同时略带不解,“她怎么还坐别人车子上了。”
“老太太腿脚不好吧,走不动了。”工作人员插一句,继续调取之后的监控。
宗念眼睛盯着屏幕,默默说道,“也可能是看不清。”
“看不清?”卢岐山皱眉。
“奶奶视力不太行。”宗念也无十足把握,含糊回一句,“感觉不太能见光。”
下午太阳烈,荷香奶奶未戴帽子或墨镜,她只是想到那日浇水老人眯起眼睛的样子,或许迷失于陌生环境,实在无力招架才请求帮助。
卢岐山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转而面向工作人员,“麻烦您,再帮我们找找。”
监控画面显示老人在梧桐大道尽头的喷泉处下车,这里是一片开阔广场,分叉出四条道路,每个路口监控都看了,皆无法定位身影。工作人员说,可能老太太自己走进监控盲区了。
再往下,仅靠视频难度太大。玲玲眼力好,反应快,宗念果断提议玲玲与卢爷爷留在此处继续看视频,同时等警察过来;其余人,卢岐山、薛慧、小川和自己兵分四路,沿着四条主干道找。
大家赞同,立刻行动。宗念最后一个出监控室,临出门被卢贵书拉住,老人蠕动嘴唇,喃喃道,“岐山刚才着急了,别往心里去。”
“不会,我知道叔叔和您最担心。”宗念劝慰,“会找到的。”
老人
单手扶额,“都怪我。早知她这样,就应该时时注意。”
“您别自责了。一会先配合警察把情况讲清楚。”宗念嘱咐,“爷爷,要累了就和玲子姐说,先回去。”
“好,好。”卢贵书连连点头。
找人行动持续到夜里十点仍一无所获。这期间宗文康来了,卢悦夫妇来了,陆河也来了。景区广播循环播放寻人启事,安保人员与民警齐齐出动,管理处的人开始查看各个出口监控——确有可能老人出了景区。只怪这里太大,树荫密布,道路交错,湖连着湖。夜的到来加大搜索难度,大片大片的阴影,茫茫似无边的水域。至十一点,景区关闭,出于安全考虑大队人马必须撤出。沟通过后,警方同意卢岐山父女留下连夜寻找,而管理处给出最大宽限,正常明早八点对公众开放,其他人七点可以进来。
卢岐山拜托将卢贵书带回晚风,父女二人则配合警方搜索。
玲玲与小川各自回家,忙到现在,两人皆一脸疲态。陆河开车送其余人回晚风,卢贵书道谢后一路沉默,他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弟,是彼此相依相偎大半生的亲人,他一定不好受。
其实每个人都考虑到了最坏情况,一位八十五岁有认知障碍的老人,任何一丝意外都可能让她永远回不来。只是人都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痴念,见不到,就证明还有希望。
陆河将车停在正门,宗文康扶着老人进去。宗念站在驾驶室外向车里的母子道谢,他们是局外人,帮忙出于善良而绝非必须,她感激这份心意。陆河带来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他笔试顺利通过,五一假期后将进行面试。
“行,祝我们早日开启异地恋。”宗念笑。
薛慧不可思议地瞧瞧二人,从副驾驶伸长脖子看向她,小心问出一句,“小念要回上海啊?”
“没有啊,房子都退了。”宗念说完才意识到对方误会,笑容更大,“阿姨,我俩开玩笑的。跨区异地恋。”
“这一天天,就我担惊受怕。”薛慧拍拍胸口,随之又道,“下午在监控室,那什么,说你别往心里去。”
“谁说她了?”陆河抢着问。
“没谁。”宗念顺着窗户伸手过去捏捏他的脸,看向薛慧,“我不会介意的,本来也没什么。”
“他这人爱着急。刚才也跟我说了,说幸亏你坚持,不管怎么样都该谢谢你。”
陆河已听出“他”指的是谁,不由插嘴,“就算着急也不能逮着谁说谁吧。”
“你够了。”宗念瞪他一眼。
陆河闭嘴,乖乖噤声。
“明天我问问卢爷爷,如果他还要去,吃完早饭我带他一起过去。”宗念同薛慧说道,“阿姨,您如果不累就也过来帮帮忙,毕竟人多力量大。”
她猜测薛慧应该想来,只是理由由自己“铺垫”更妥当。
果然,薛慧目光瞄向儿子。
陆河稍稍侧过头看着母亲,“能帮就帮一把。”
薛慧立刻点头,“好,那我直接去南湖。”
回家的路上,薛慧开口,“走失的奶奶八十五岁了,人上了年纪就有些糊涂。前边还在跟我们看花,一转眼就没了。上次在图书馆也是,最后竟然跑去吸烟区,你说这个老太太,她怎么就去了那……”
陆河静静听着,发觉母亲找说辞的样子实在为难,这才打断,“妈,您不用解释。”
下班到南湖他直接去找了宗念,只同母亲发消息说了一声。于薛慧角度,自己跟着跑前跑后,这行为或许在儿子眼中太过奇怪,有必要给出合理说明。
可是陆河却说,不用解释。
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人家家属挺着急的,我嘛,闲人一个……”薛慧边说边看儿子,忽然止住,“你笑什么。”
是的,陆河在笑。
“都说了不用解释。”陆河带着好笑语气,“您现在就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和谁玩就和谁玩,不用管我。”
“怎么可能不管你。”
“我的意思是,”陆河强调,“您自己的事情,不用在乎我的看法。”
“我哪有什么自己的事情。”薛慧嘴硬,话虽如此,却莫名有些心虚,“你的意见我还是要考虑的。”
她的确与卢岐山互有好感。起因源于对方提议,“有空的话来茶馆坐坐”。而邀请的前半句是——家里没外人,老的都住进养老院了,小的成家也搬出去了。他用隐晦的方式表明单身父亲的身份,而薛慧只身前往,则是许以回应。
宽大的台案,他坐里面主人位,她坐对面客人位。上好的西湖龙井,卢岐山与她讲解泡法,莫用滚水,茶具可大,茶汤养茶,慢水高动。面前摆上一杯,卢岐山笑,尝尝?薛慧说我不会喝茶,不懂。他便随着她说,哪有懂不懂的,觉得好喝就可以了。汤色透绿明亮,香气浓郁清新,似是从未这样坐下来只为品一杯茶,薛慧发觉自己竟真的能喝出些门道。那个下午他们交换许多信息,未能圆满的婚姻,年轻时闹出的笑话,子女的事业前途。当代人谈朋友喜欢拉扯试探,暧昧似甜蜜毒品,明知危险重重却仍要放手一试,在这过程中费尽心力去确认他是否钟情于我。而卢岐山与薛慧不是,至此年纪,有此经历,在交换出家庭信息的那一刻起,对方的心意与诚意皆心照不宣,余下的,只剩是否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