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对方回复“好的”,就没了下文。
猜测有时差关系,可能暂时不方便处理,宗念便也没有再追。
在工作群里通知即将有新人入住的事情,又交待全婶将二楼靠里面的单人间收拾出来,而后宗念与宗文康单独说明此事。眼下人手的确紧张,刘英这一来,虽说岁数不大,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可多个人必定就要多份工作,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接就接了吧,人慢慢找。”宗文康听罢说道,也无更好办法。
养老院护工难招,薪资低、事情多、压力大。晚风到现在这个相对稳定的配置,也经历过护工干一段就走,人员一直流动的阵痛期。一方面宗文康提高了待遇,比市面上同行业薪资高一点;另一方面他没什么老板架子,事事亲力亲为,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大家的工作量。当然最重要的,无论玲玲、小川、秦丽,还是全师傅一家,他们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能长期一起共事,一定是眼缘相合、求同存异的结果。
他们理解宗文康的理念,适应晚风的氛围,彼此认同才能一起朝前走。
“你别忘了联系一下陆河。”宗文康最后提醒。
今日去复查,他们在医院碰到薛阿姨和陆河的小姨。薛慧说起腿有点不舒服,想买个轮椅。晚风啥都缺,就轮椅多,宗文康当下就劝阻住了,说随时来拿。
宗念这才记起这茬,赶忙给陆河发消息,两人约定好他下班过来。
直至傍晚,刘英儿子才将合同扫描件发过来,签名是“刘硕”,与她的母亲不同,字迹有些潦草。除此之外,还有“谢谢”二字。宗念此时正在后院剪金藤花,因低处的平日已经剪完,她今日便蹬着梯子采集上面的。收到消息后便将自制的“花瓶”放下,双腿骑坐在梯子最上面,思索片刻回复一条,“收到。我们这里的情况您都清楚吗?”
晚风前院大,后院小——主楼距离外墙满打满算也就五米,墙外是前两年盖起的居民楼,单栋有十几层,而今差不多都住满了。这块空间有点尴尬,做活动区太小,堆放杂物又有些浪费,因一直未想好用途,地面便也没有休整,凌乱铺着几片水泥板。许是无人看管野蛮生长,这里仅有的植物们倒发育良好。墙角处有棵挺拔繁茂的冬枣树,每到九月绿叶间便生出一簇簇的红,枣儿们圆润又饱满,喜庆喜人;金藤更不知哪里吹来的种子,好像不经意间就开出了花,慢慢地爬满整片墙,芳香四溢,沁人心脾。最初是秦丽的主意,她说蕙芬奶奶房间气味重,便裁剪了大号矿泉水瓶做花瓶,连枝剪些金藤花插进去摆起来。方法被宗文康学到,现在老人们房间、楼道里、欢迎台走几步就能见到自制插花,经济实用,也给这片空间增添不少自然的活力。
消息发出去十分钟,石沉大海。
刘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笔买卖,年龄小、身体好、还懂医,要住最好的单间,对费用没有半分异议,接触下来人也随和客气,言谈举止都带着谦逊智慧的风格。可不知怎的,越是这样宗念越有些担心,这是她接待的第一位“客户”,总怕漏了什么没交代清楚的酿成潜在风险。
想到这里又追问一条,“方便的话,我和您通个电话?”
这次倒回复的快——我不方便通话。有任何事情您和我母亲沟通就可以了。
答复让宗念有些郁闷。可转念一想,来晚风的哪个不是身边没人?无儿无女的,家属没精力没时间的,不愿给其他人增添负担的,他们做的就是这样一份工作,照顾、看护、守候,尊重每一种老去,让变老的人们在这里能由衷感受到舒心、快乐。
“你在这里啊。”陆河出现在后门口,站在台阶上同她说话,“找一大圈。”
“我剪点花,来了。”宗念说着就要从梯子上下来,许是坐久了,刚站起大腿根一阵钻心的酥麻,她下意识发出求助信号,“陆……陆河,陆河!”
听得信号的人见势不妙,三步并两步跑上来,“怎么了?”
“腿,腿。”宗念大叫,险些挤出来泪花。
陆河蹬上一级梯子,一手扶住梯杆支撑,另一只手臂打开揽住她的腰,嘴里说着“先下来”。宗念像抓住救命稻草,往下侧身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以攀附的姿态被接了下来。
“抽筋了?哪里?”陆河将人放到地上,见对方紧紧掐着大腿根,表情狰狞,便也顾不得不便,一只手将她腿放平压住,另一只手一下下按摩起阵痛位置。
“我靠!”宗念疼得龇牙咧嘴,如同寻到支撑点双手抱住他的手臂,与此同时脸深埋着贴上去。
“好了,一会就好了。”陆河哭笑不得安慰,“哎,你别掐我。”
痛麻感无处发泄,哪还顾得自己掐的是什么。
这样按摩片刻,那股劲总算过去。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
陆河停手,胳膊却仍被对方抱着,于是顺势将人架起来,“能走吗?”
宗念起身,试着往前走几步,这才放手,“行。天呐,我以为这把要过去了。”
“那个姿势坐久了确实容易抽筋。”见梯子上的塑料水瓶里插两条花枝,显然活计只干到一半,陆河便爬上去,“随便剪?”
宗念仰头看他,“明天我弄吧,你别管了。”
“又不麻烦。”他抓起一条,“这个行吗?”
“行。找弱支,尽量花多的,主支别动。”宗念边原地踏步缓解边同他说话,“幸亏你在。我刚才掐你胳膊啦?”
“要验伤吗?”他干着活,逗她。
“小小男子汉,轻伤不下火线。”
“小小?”
“大大,大大行了吧。”
这花可真香啊,芬芳馥郁,四溢清爽。
两人正说笑着,小川到后门口急匆匆唤人,“念姐你快去看看,吵起来了!”
第12章 “欠你一顿饭”
前院过道处,闫春正与女儿“开战”。因赶上晚饭时间,老人们基本都在食堂,只有爱美的淑云奶奶和玲玲在一旁劝架。
老爷子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几乎点到女儿鼻尖上,“什么家庭条件,闫雪你什么条件心里没数吗?孩子才多大就出国,就知道学人家,就知道比,虚荣!”
“我怎么虚荣了?我是比吃了还是比穿了?”闫雪因为愤怒脸涨得通红,“孩子自己想出去,我供得起我就供,供不起我让他滚回来也不会要你一分钱!你说三道四给谁话听呢,你凭什么干扰我教育孩子?”
“我凭什么,凭我是你老子!一个比一个混,多大岁数了看事看不清,你真以为我乐意管你们的破事!”
“你管,你管出什么来了?把大哥管走了恨不得不认你这个爹!”
“哎呦我那大孝子,快别回来了。”闫春爷爷冷笑一声,斜眼去看对面的人,“行,我算看出来了。你们兄妹一条心,每天变着法想把我气死,气死我你们就解放了,解放了呦。”
“呵,你也就剩阴阳怪气。大哥为什么离家你不懂吗?你不反思吗?”闫雪祭出杀手锏,“我妈怎么走的?我妈就是受你一辈子气受不了了,你真是活该!”
“闭嘴!”闫春上前一步,脚步踉跄。
宗念几次想劝,几次没插进话。见闫春爷爷这下有些站不稳,只得强势挡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玲姐,你先带爷爷去吃饭,快。”边说边使劲拉着闫雪往外走,“消消气。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讲不开的。”
淑云奶奶接话,“是呀是呀,你再把你爸气出毛病来。”
宗念没注意这老太太一直在,唯恐对方再添乱,赶忙先推她往里走,“您就别掺和了,快去吃饭行不行。”
“好啦我这就去。”淑云奶奶摆摆手,“好久不来,来了就吵,真是。”
不知是否被这句话触到心结,闫雪一下就哭了。
身边只剩一个刚刚跟出来的陆河,宗念牵牵他衣角,小声问句,“有纸巾吗?”
“车里有。”他说着便向前跑几步到停车场,从车里拿出纸巾的功夫,宗念与闫雪已经走近。
陆河递去纸巾,闫雪抽几张,红着眼睛说声“谢谢。”
两名旁观者皆不知原委,也不知作何安慰,便都沉默着不说话。
吵架就是这样,一句接一句,一件事衍生出另一件事,全相关又全都不相干,慢慢就扯远了。一方与一方的立场就像洗衣机里的衣服,越绞越乱越缠越紧,最终只能靠按下强制停止按钮分开。
“我爸平时,惹你们生气吗?”闫雪将纸团抓在手里,没有看他们。
“不会啊,表现很好。”宗念拍拍对方的后背,稍作犹豫还是说道,“你最后那样说他,他会伤心。”
闫雪又哭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串接一串。陆河赶忙抽几张纸递过去,而后抱着纸巾盒安静地站在一旁。
“我不该多嘴,别哭了。”宗念有些无措,显然是自己的话惹得对方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