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而这些,是日复一日,总在发生的事。
  面前这个略显寡言从不说累的人,此时的她看着宗念笑了笑,“烦什么,人哪知道自己会怎么老啊。”
  怎么老,是说老去有千万种方式,好像一道无解的医学命题。
  “我还记得那年蕙芬奶奶打你呢。”宗念比划胳膊,“这里被抓好几道,我都吓傻了。”
  “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秦丽双手插进护理服的口袋,一只手紧紧攥住那张卡,扭头看向院子,“小念,这话跟你讲你可能理解不了。我总觉得啊,她……挺像我婆婆的。”
  “你婆婆?”
  “嗯。我命苦,从小没妈,但老天有眼,给了我一个好婆婆。”秦丽说罢转过头,似乎想终止这个话题却又不知怎么才好,以至于转折匆忙而愚笨,“你……你回家看看你爸吧,他的脚好了没有?”
  “估计还得养一阵。”宗念瞧出对方躲闪的意味,便也不去打探,扬扬手里的礼品卡,“估计在家呢,我问问他想吃什么。秦姨,不消费就是浪费,自己买点好吃的哦。”
  “知道啦。”秦丽像长辈那般揉揉她脑袋,“哎呦,成咱们大当家了。”
  第10章 “你有把柄在他手里?”
  宗念并没有立即回家。
  她先去了办公室,打开电脑,试图敲字思绪却有点乱。于是双手抱胸,头枕在椅背上,闭目沉思,脚几乎是习惯性地、一下一下点地打起节奏。
  今日她有很多感受。
  老人们的笑,火热的食堂,敏姨离去的背影,家属们的感谢。她在这些画面中提取出一致信息——大家都在聊昨天的古镇行,是的,今天每个人都在说,且评价意料之外的好。
  那顺便搞点什么出来吧,宗念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一下坐起,媒体、视频、或者……?
  她想把这些东西散播出去,当然有为晚风打口碑的目的,最重要的是为让更多人知道——其实老去并不可怕,住进养老院也绝非羞耻,是人都会老,那是所有生命必须经历的阶段,而人老,可以找到老的活法。
  找媒体要花钱,她没有这个预算;做视频当下最火,可拍摄剪辑都太耗精力。思来想去,宗念决定开个,简单、好起步、维护成本低。她查了一些资料,七七八八记下许多要点,说干就干,按照步骤,当下就把开通申请提交出去。
  正忙活的上头时,宗文康打来电话,“回家吃饭。”
  “你们先吃,我干大事呢。”宗念瞟一眼时间,已近八点。
  “有比吃饭更大的事?”宗文康不知怎的耍起无赖,“反正等你一个,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开饭。”
  宗念无奈,保存好文件扣上电脑,关了灯离开办公室。
  然而刚一到家,来开门的却是陆河。
  “什么路数?”她迟疑着换鞋进门,注意到桌上李记的袋子,这才想起昨晚打赌的事。想着对方专程送趟东西,还挺讲究,于是意思着挽留一下,“要走啊?来都来了,一起吃饭呗。”
  谁知陆河一本正经回答,“没想走。”说罢关了门随她一起进来,还非常娴熟地去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爸?”宗念唤一声,无人应答。于是又去看举止奇怪的客人,陆河这才放下水,扬手指了指,“在里面。”
  宗念一头雾水地过去,推开最里面的房门,“嚯”一声。
  家里格局为三室一厅,两个大房间挨着,最里面这间在独立一侧,面积也最小,满打满算十几平。宗一轩那时住校,又不爱搭理人,这里便一直他住。而现在,那套鼓被摆在房间正中央,下面铺了地毯;窗户都被隔音板封上,除去隔音板,四周墙壁贴满厚厚的波浪形的吸音棉。此时宗文康正拄着拐,指导宗一轩将吸音棉贴到门缝处。
  “这……”宗念总算明白这些人一整天在鼓捣什么了,第一反应就是问弟弟,“你住哪啊?”
  “我明天就返校了,今晚跟爸一起。”宗一轩坐在梯子上,抹把汗,“回头你们把楼上收拾收拾呗,我上去住。”
  这房子有间小阁楼,因楼顶低面积小,朝向又西晒,现在堆放的全是破烂杂物,平时他们很少上去。
  宗念心里不由有些愧疚,当然感动更多。
  她的弟弟变成一个懂得照顾他人的男子汉了。
  “叔叔我来吧。”陆河这时进来,代替宗文康扶住梯子,仰头去看上面的人,“用不用换你?”
  “不用,齐活。”宗一轩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抓着梯子慢慢下来,“咱条件得天独厚,楼上楼下没邻居,这侧还靠马路。刚试了下,问题不大。”
  宗念一时百感交集,喃喃一句,“我昨天还想着买哑鼓垫呢。”
  “心有灵犀吧。”宗一轩推她坐下,“姐,我们出去听,你再试试。”
  宗念拿起鼓槌,环顾四周一块一块贴的并不平整的吸音棉,接着打出几串基础节奏型,为了试音,又上了一段速度。放下鼓槌,打开房门,父亲正站在客厅另一边,“里面还是能听见点。”
  “爸,你的主意?”
  “不是,小轩张罗干的。一大早就出去了,打电话问尺寸我才知道他要做什么。”
  出去的两人一同进门,纷纷反馈外面基本听不到。
  “那你……”宗念看向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陆河。
  宗一轩抢着替答,“我不是早晨去买材料么,在繁荣广场路口转弯,正好看见陆哥从李记出来。一打招呼才知道要给你送东西。建材城我也不熟,他今天没事,就被我拉来了。”
  “你可真会使唤人!”宗念戳完弟弟脑门,又去看陆河,“你也是,他让你干你就干,你有把柄在他手里?”
  “应该没有。”陆法官用他那直线思考给出一个严谨的答案。
  宗念这下真成看傻子的表情。
  宗一轩接话,“多亏陆哥在。我俩跑了三四家,而且这东西体积大,店里一台皮卡,我们两辆车,三车塞得满满当当才运回来。”
  “应该板子从第一家买。”陆河听到这里,颇为认真地开始复盘,“他有台小货,再让他去跟咱俩到后面这家拉吸音棉,这样梯子也能用他们的,一起带回来,就省得后来你又出去买一把。”
  “没事,爸说梯子买了以后也用得到。”
  宗文康连连附和,“对,有用。不然总得去旁边汽修店借。”
  还聊上劲了。宗念心里嘀咕一句,边摆餐具边叫大家,“将士们,吃饭了。”
  “来来,小陆过来坐。”宗文康今日心情不错,拿出地主之宜的风范招呼着,“今天啊,正好菜备的多,我就让全师傅给单独炒了几个。我们这厨师原先在炊事班,手艺不错,你要爱吃以后常来。”
  “饿冒烟了,我俩中午就没吃。”宗一轩说完撸起袖子,夹块排骨配着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叔叔,那我不客气了。”陆河紧随其后,肉眼可见是真饿了。
  当然,也确实没客气——米饭吃了三碗,骨头在盘里堆成小山,整整六个菜,四荤两素,连汤都没剩。
  他甚至还打了个饱嗝。
  也是在吃饭时宗念才知道,陆河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分开了,他母亲没有再婚。工作后母子分开住,陆河的房子离法院近,薛阿姨住城西,与陆河的小姨楼上楼下,平时也算有个照应。
  饭后,宗念主动提出送他。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送的,家门口正对着停车场,几步路而已。
  “谢谢你啊,今天,昨天,这段时间吧。”宗念只是想单独地郑重地讲一声感谢,“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不算麻烦。”陆河不抢功,“今天你最应该谢的是你弟弟,还有叔叔。”
  “他们是我家人,家里人说谢就生分了。”
  他看着她,带几分不解。
  “你不觉得么?一家人整天谢来谢去的。”宗念歪头笑一下,“又不是皇权贵族,干点什么都得谢主隆恩。”
  “有道理。那你以后也别谢我了。”陆河单手摸摸脖子,“谢主隆恩之后就得封赏,我封不动。”
  宗念“噗嗤”一声笑,“行,那以后我想谢的时候就说欠你一顿饭。”
  陆河也笑,又道,“今天早晨小文给我打电话,问你们是不是就住在这里,说想来找你。当时正送我妈和小姨去花鸟市场,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就告诉她了。”
  可真是个严谨的人,公私分明,事事报备。
  “没关系,你不说估计她也会直接来。”宗念告诉他,“打听一轩。”
  “那为什么找你?”
  “不然你觉得为什么找我?”
  “家里或者朋友有人想住养老院,问问护理费用什么的。”
  宗念“啧啧”两声,他确实有自己的逻辑链,只不过全是点对点,粗糙直观的要命。
  对方还是没明白过劲,又说,“可他俩不是同学么?有事直接问不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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