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讲。
“陆河,加个微信。”宗念掏出手机,递去名片二维码。
对方轻微皱眉,之后拿出手机扫过。
宗念快速发去一个红包,不等反馈,直接在他手机上点击接收。一系列动作完成,她收起电话,“请你喝啤酒。”
陆河笑了,两侧嘴角展现出一个浅浅的括号形状——在这糟糕透顶一天将结束的时候,他第一次被逗笑。
“先走了。”宗念指指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哎。”他叫住她,“我下午……没有翻白眼。”
宗念缓缓发出一个音调辗转的“哈”的音节,接着大力挥挥手,“知道啦。”
第3章 “俩孩子,热闹……你俩别闹了,烦不烦!”
隔日中午,宗一轩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医院病房里。
宗文康瞧他一眼便去看女儿,“你告诉他的?”
“对啊。赡养义务都让我一人承担,别人不得蛐蛐您重男轻女。”宗念正在给陆河妈妈铺小桌板,把刚打回的饭菜放在上面,“薛阿姨,您快吃。”
陆河今天没来,出于邻里间互助原则,能搭把手的她便都帮一把。
“谢谢。麻烦你了啊小念。”薛慧笑笑。
那头宗一轩已坐到病床前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摸摸父亲腿上的石膏,满脸关切,“爸,您这怎么搞的?疼不疼?总跟您说凡事小心注意身体,怎么还憋着整个大活。”
“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上课啊。”宗念边说边靠近,踹踹椅子腿,“让开。”
“干啥啊,我最近可没惹你。”宗一轩屁股不移,同父亲说话,“今天就两节课,正好也快放十一,时间妥妥的。”
“起开,我没吃饭呢。”宗念直接上手拖拽。
“不是,还因为我师哥啊?”宗一轩好笑,“好心给你介绍对象,白眼狼。”
两周前有个陌生男人抱一捧花找到补习班,打探清楚才知道是宗一轩的师哥,对方恰在上海工作,是弟弟有意牵线。宗念在同事们的起哄声中拉对方离开,又尴尬而别扭地一起吃了顿饭,单还是她抢着结的。那场景现在想起来都如坐针毡,真真到脚趾抠地板的程度。
“你还敢提?”宗念气不打一处来,“你问过我意愿么?提前跟我打招呼了么?我用得着你操心我婚恋情况么?”
“多大点事,行就行,不行就当交个朋友呗。”
这头薛慧正与宗文康说话,“儿子还念书啊?学什么专业的?”
“在北京上学,念那叫什么飞行器动力,我也不懂。”宗文康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骄傲,“航空航天口的。”
“高材生啊。”薛慧笑,“女儿长得像你,儿子像妈吧?”
宗文康自打昨晚见过陆河,这几天又与其母亲交流过,真心觉得这家人挺实在,心里便不觉打出一盘小算盘,“我女儿学音乐的,鼓打得可好了,回头有演出给你们几张票。”
“行行。”薛慧仍笑意盈盈,“俩孩子,真好。”
“嗨,俩孩子啊,就是热闹……”这厢正聊着,一转头这对姐弟因为抢椅子拉扯地那叫一个凶猛,宗文康情急之下甩出枕头砸过去,“你俩别闹了,烦不烦!”
空气凝结,老实了。
“吃没吃饭!”宗念没好气地问弟弟。
“刚下飞机,吃什么吃!”
宗念将饭盒朝对方面前一推,顺手提起包,“爸上厕所你扶着点。”
“你干嘛去?”宗一轩拉住人。
“我买高铁票回去收拾行李啊大哥,啥都没带。”宗念看向父亲,“我住一晚,明天再来。您有事打电话。”说罢报复似的揉一把弟弟的脑袋,快步离开。
“注意安全!”老父亲紧着叮嘱。
宗一轩向来聪慧,捕捉到话语间的蛛丝马迹,待人离开后问父亲,“我姐这是要举家搬回来?您要让她继承养老院啊。”
“暂时过渡吧。”宗文康打开饭盒,慢悠悠吃完一块排骨。胃口不佳,于是又将盖子扣起来,“你姐自己在外面挺辛苦的,租着房子,经常大半夜才到家,一个人我总不放心。回来试试让她多个选择,也让她知道家里能给托底。”
“明白。”宗一轩点头。
他早已过了叛逆期,不会为了躲避难过偏执地要求住校,不会为了不被看出脆弱冷漠地推掉所有关心,更不会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蛮横做出与世界对着干的样子。偶尔他会怨恨那时的自己,他竖起一道墙,执拗地阻拦住家人、朋友、师长,他无意间伤了很多人的心。
他只剩一位父亲一个姐姐,宗一轩发过誓,不会再做操蛋事儿了。
抵达出租屋时近六点,周五傍晚,楼下孩子们叫得欢悦。宗念在客厅里环顾一圈,好像这里并没有需要捡拾的。她租的房子两室一厅,同住的女孩比她大两岁,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室友两年,碰面机会不多。对方平日加班勤,周末最休闲,而她排课演出都是周末最满。唯一一次深聊宗念记得大概是半年前,那女孩参加客户酒局喝大了,回来又哭又吐,宗念照顾她许久,吐干净也清醒了,她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再不济路边支个摊卖唱都能活。宗念便笑,说我唱歌可不好听,又说你也行,路边支个电脑就能活。偌大城市,人人皆蝼蚁,总是羡慕没有的,总是觉得选另一条路或许全然不一样。可怎么办呢,人就是这种平庸又高等的物种,拥有思考的技能,却总用来想一些已经错过的遗憾。
宗念给对方留张纸条——我回老家一阵,房子不退,有事发微信。
行李装一半,陈允电话进来,“老梁说你在群里发消息找人代课,不做了?”
回来的高铁上与辅导班那边沟通暂时离开的事儿,谈不上离职,她这工作本来就以课时结算费用。可总归手里有课有学生,要尽量稳妥地交接出去。同学群鼓手群演出群都发了找人的消息,有意向的都给学校负责老师推了过去,至于之后怎么办——
“没,先回老家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宗念大咧咧表态,“总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对学校也不负责。”
“你爸身体不行?”
“不是。”
“你说实话,需要帮忙……”
“真不是。”宗念怕他多想,又不知怎么描述自己做出决定那个瞬间的想法,只得打岔过去,“对天发誓,真没有。”
“你在哪儿?”陈允问。
“家里收拾行李。”
“晚上来ballon吧,演一场。”电话那头的人不等答复,“见面说。”
ballon是他们常演出的livehouse,主理人被大家叫安哥,在国内红级一时的某只乐队担任过主唱,后来乐队解散,便盘了这个地方做起老板。陈允的乐队叫“非也”,吉他手贝斯手都是他上学时的哥们,亦为常驻人员,鼓手却一直空置。一来乐队对鼓手要求高,符合预期的难找,二来在做音乐上,陈允极为强势,哪个玩音乐的没点棱角,能受得了他的——宗念私下总结,要么性格软要么无所谓。
她认为自己属于后者。
准备时安哥过来单独与陈允说了几句话,而后陈允归队,表情有些纠结。
“怎么了?”宗念问他。
“今天最后演《第一封情书》吧。”
“诶?”宗念诧异,“为给我送别?过了啊,我又不退圈。”
《第一封情书》是宗念写的歌,之前倒也演过,次数寥寥。主要这首歌偏流行摇滚,而非也一直以来的曲风和定调都偏funk,两者不太搭嘎。
“确定?谱小念发过群里吧。”贝斯手问,接着拿出手机翻找。
“确定。”陈允答,也开始翻看手
机找歌词。
是挺长时间没演了,大家都生。
“阵仗有点大了啊。”宗念笑,可心里还是悄悄涌起一丝感动。此去经别,归期未定,谁都不知道下次一起登台是什么时候,又或者,还会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四首曲目过后,陈允清清嗓子,“今晚非也的最后一首歌,《第一封情书》,希望你们喜欢。”
话音落,宗念起鼓。
“嘿,是我
想了很久该怎样开头,怕你看一句就扔进垃圾桶
对别人无足轻重,可这是我的第一封情书
嗨,你好
那天你穿着校服,十一月的操场落叶遍布
眼泪也有秋的温度,我递过纸巾说哎,别哭”
这首歌是在大学时写的,至于是在哪种心境和场景下,宗念已经不记得了。那会儿有心学编曲,就拿它做实验自己简单弄了一版,东西简陋而朴素。毕业晚会这首歌第一次登台,当时一同演出的小伙伴们在排练时又碰撞出许多花火,这才让这首歌有了现而今较为完整的形态。宗念总能想起首次演出它时的场景,学校主教学楼前面,明晃晃的灯光,席地而坐的人,即便她后来演过大大小小的音乐节,可没有哪一次留存于记忆中比毕业晚会更清晰。是分别,是人生开启新的航向,是走出象牙塔迷茫却也期待,是这些心情赋予这首歌特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