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至今仍记得,谢言当日穿了一身霜白的衣袍,面容清冷如骄傲高贵的白鹤,又凛然如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而我则恍惚间成了拜倒在他风姿下的俗不可耐的人物。
以前话本里的侠客救了人,接下来的桥段便是以身相许,那谢言救了我,我是不是也该嫁给他?我虽不是女子,但听那些杂碎说,我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不知谢言会愿意吗?
“公子!你没事吧!”我的侍从小满急忙冲上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谢言环在我腰上的手也立即松开,仿佛我是什么毒物一般不可触碰。
我抬起头,摆上自认为端丽的笑容,却只对上那人的后脑勺,不禁有些失落。
我爹来得很快,一向以风雅闻名的他竟跑乱了呼吸,浑身发抖地将我上上下下都察看了一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叹道,“你可是要把爹吓死。”
“哎呀爹爹,这不是没事吗?”我转了个圈来展示自己的完好无缺,我在我爹面前惯是懂得那些撒娇耍赖的伎俩,自然也很快将他安抚了下来。
春日宴正式开始,皇上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从城楼上跌下被太子所救这件事,骂我胡闹。他身着威严的龙袍,虽年近不惑,脸上却没有岁月的痕迹,不过我确实看不出他与谢言在相貌上有哪一点相像。
皇上的长相更趋向于凌厉威严,有着天子的不怒自威,浓眉高鼻,眼神总是透着凶狠。而谢言的轮廓很深,唇很薄,肤如霜雪,光是眼瞳的灰色,便将他与芸芸众生区分开了。在我眼里,他好看得紧,就连不苟言笑的表情,也如神像一般神圣凛然。
我偷偷瞧谢言,他端坐在一旁,灰色的眼瞳毫无波动,似乎我并非为他所救,而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看客。
“小秋,还不赶紧谢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我爹见我发愣,便用手拍拍我的手背,硬塞了一杯酒到我手中。
“哦哦。”我这才起身,慢慢走向谢言。
我与他之间离得不远,不过数步,但这短短的距离,却让我的呼吸随之滚烫,心跳都开始狂乱。我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愣愣地望着那人,他的灰色的眼眸,如同沉寂的海,忍不住让人浸溺在其中。
终于还是到了,我松了一口气,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谢谢,谢太子殿下,救,救命之恩。”
我将酒一饮而尽,随后便将视线都落在谢言的手上,我不敢盯着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却赫然发现谢言的手,也长得十分好,如清俊的竹节,修长又骨节分明。
谢言并未执起酒杯,他似是懒得与我应对,只是说了句,“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不必挂怀!不必怪挂怀!
这不就是侠客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却硬要以身相许的姑娘做的推辞吗?
我脸上一阵阵发烫,甚至来不及措辞,便怔楞着回到了席位,那是我顺风顺水的人生第一次感到挫败。
第2章 “怎么可以做这种梦”
那日回去之后,我竟做了个羞愤难当的怪梦,醒来后我立马去了浴房,将弄脏了的衣裤都褪下,在热腾腾的雾气中怔楞地望着窗口透进来的日光。
“我怎么可以做这种梦!”
我感到万分懊恼,挥拳狠狠地砸向水面,那一瞬间水花四溅,打湿了浴房的地面。那样光怪陆离的梦境,梦中耳鬓厮磨的两人,不是一对男女,却是两个男子。那居于上位的冷俊男人,分明有一双冷淡的灰瞳。
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是那日受了极大的惊吓,所以魔怔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头埋进水里,睁着眼望着呼出的气泡在水中缓缓上升,思绪一时乱飞。
照理来说我这个年岁的公子,房中有侍妾也是十分常见,像元夜那狗杂碎好几年前就有了一堆妾侍。
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姑娘家美则美矣,我从不曾动心,接到她们抛到我怀里的花枝,我也能纹风不动地递回去。
我的一门心思都在玩乐上边,今天斗鸡逗狗,明天钓鱼泛舟,哪样不好玩,哪还有什么心思放到旁人身上。
但谢言似乎是不同的,这样的不同,带着汹涌的欲,如翻腾的海要将我溺亡在其中,令我感到没由来的慌乱和紧张。
我刚沐浴完,就听小满来报,说是元夜带着一大堆厚礼跟我道歉来了,我冷哼一声,说道,“让他滚。”
我如今心里乱得很,根本不想见到这狗杂碎,我急于寻找一个答案,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为何如此反常。
“封慕秋,你是个男子,你合该和女子在一块。你这样分明是,离经叛道,大逆不道,反正是道道都不通就对了!”我在心里狠狠骂自己,还急匆匆地去了一趟书房。
古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古往今来总有男人对男人产生过古怪心思的疾病,说不定我能在书中找到答案。
但是那日我在书房翻了一整天的书,却没有一本书记载了这种古怪的情况,我不由陷入了迷茫和沮丧当中。
更令我感到惊骇的是,我在翻阅这些枯燥书册时,谢言那张冷冰冰的脸总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谢言的眼瞳是灰色的,很罕见的瞳色,姜国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双那样冷淡又漂亮的眼睛。同时,他的唇色淡而薄,一看就让人不敢亲近,却很适合亲吻。
我果然是被谢言的容貌所惑,彻底疯了!
我恨恨地将书摔在一边,放弃从书中寻找答案,回房换了一身衣袍,一旁的小满见我换了外出的服饰,问道,“公子可是要出去?”
我淡淡点头,“嗯,去吩咐管家将府里珍藏的宝贝都拿出来放到马车上,我要去趟太子府。”
我出门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掀开车帘从马车里望出去,能看到斜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染红了街上的石子,车轮咕噜缓缓滚动,随着太子府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愈发湍急起来。
“公子,太子府到了。”
我忙从马车上下来,望着暗冷色调的高大建筑,灰色的瓦砾,冷白的墙体,只有高墙内的一枝桃花耐不住寂寥,探出了头来。
门口的护卫见了我有几分怔楞和诧异,我冲他微微颔首,“我是宰相府的公子,封九月。今日特地备了厚礼登门跟太子殿下道谢,麻烦通传一声。”
那门卫立刻进去了,我焦灼地在门口转来转去,将脚下的石子踢来踢去。等到日辉从西面缓缓落下,我脸上被残阳晒到微红的余韵都散去,太子府的管事才揣着兜慢悠悠地走出来。
“封公子,太子有事不便见客,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去吧。”
哦,原是不肯见我,我感到失落,面上却不显,只点点头,回头吩咐家丁,“把马车里的厚礼给太子送进去。”
“封公子,这礼物就不必了。太子并未吩咐老奴收礼,您还是带着礼物回去。”管家双手仍抄在身后,一脸的倨傲拒绝。
谢言不愿见我,我没有任何立场生气,但我算了算,我在太子府门口至少站了一个时辰,望着日头西下,一点一点地感受着地上的余热散去,如同我那些颤动的年少的绯意。
太子府处于繁华路界,过往的行人哪个不是达官显贵,兴许明日我的各种谈资便会在京城里传开。
想到这些我莫名带了几分执拗,冷下了脸,对家丁说道,“将礼物给太子搬进去,听见没?”
家丁自然不敢不从,管事也看出我的几分脾气,不敢再说什么,连姿态都恭顺了起来。
他也不过是听命于人罢了。
等满满一车礼物都送进了太子府,我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我这才想起,今日因那个怪梦,我竟是一整日都没吃东西。
我上天香楼用膳的时候,才刚坐下,家丁就来报,说是我送进去的礼物都被原封不动地送回了相府。
“无妨,下去吧。”
我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此时正值春夜,夜风微凉,我忽然觉得冷,是该饮些酒,我冲家丁吩咐道,“让店家拿几坛酒上来。”
我的万般情绪都来得莫名,放在以前,哦不,我从未这般讨好过人。我的世界只有我爹爹,还有我养的猫狗,除此之外,我犯不着讨好任何人。
可是今日我又在做什么呢?就为了救命之恩吗?但人家说,不必挂怀。
就因为谢言长得好吗?长得好的人多了去了,我竟是这般为容貌所累的肤浅之人?
我的思绪像缠绕在一起的线球,无从解开,我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入喉的苦酒,就在我喝得耳朵发烫之时,元夜竟然进了我这包厢。
“滚。”
我始终没有忘记城楼上的仇恨,若不是这个狗杂碎将我推下楼,我又怎会被谢言所救,没被谢言所救,我自然也不至于落得这般难堪又无措的地步,对谢言那般在意。
“哎哟,哥哥真不是故意的。你若是生气,那换你推我下楼,怎么样?我绝不反抗,绝不还手。”元夜冲我笑得讨好且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