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本只是敷衍地应和楚心柔的提议,可画笔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那些被深埋的痛楚顺着笔尖喷涌而出父亲酗酒后砸碎的碗碟,母亲深夜压抑的啜泣,伯母粗暴的砸门声,村民们看瘟神一样的眼神记忆的碎片化作浓重的颜料,一层层覆盖在画布上。
  她的眼眶不知何时变得滚烫,视线渐渐模糊,一颗泪珠砸在调色盘里,在铅灰色的颜料上溅起微小的水花。乔潇潇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用沾满颜料的手背抹了抹脸,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
  对不起,我画得不好看。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画笔的木柄。
  楚心柔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画布上,浓重的黑色漩涡中心,一个模糊的人形正被无数灰暗的线条缠绕、拉扯。
  那些粗粝的笔触里,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痛楚。
  楚心柔的目光落在乔潇潇眼角的一抹红上,指尖微微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抬手。她只是柔声道:不要紧的。顿了顿,又轻声问:吃饭了吗?
  乔潇潇下意识点头。那个干硬的馒头还在胃里沉甸甸地坠着,喉间似乎还残留着粗糙的触感。
  楚心柔看着她紧绷的嘴角,轻轻叹了口气:我买了五花肉,可惜她无奈地摊开手,我实在不会做这些。
  我来做!乔潇潇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耳尖悄悄红了。
  楚心柔的唇角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眼里的笑意像春水般漾开: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乔潇潇沾着颜料的手指,不过,你先去洗个澡好吗?
  热水淋在身上的瞬间,乔潇潇还有些恍惚。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畅快地沐浴是什么时候了,在伯母家,连多用一瓢水都要看人脸色。多少个深夜,她只能就着月光,用冰冰冷冷的湿毛巾草草擦拭身体。
  当乔潇潇用毛巾揉着湿漉漉的发梢走进厨房时,楚心柔指了指沙发:用那个。
  一只乳白色的吹风机静静地躺在米色沙发垫上,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乔潇潇的脚步顿住了,她盯着那个陌生的物件,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毛巾,不、不用了,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头发很快就会干的。
  楚心柔正弯腰从冰箱里取肉,头也不抬地说:不行哦,一会儿进厨房会沾一身油烟味。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头发也不好。
  乔潇潇听了生怕自己被嫌弃,乖乖地拿起吹风机吹头发,暖风很舒服,她虽然小,但是常年用冷水洗澡,隐隐的已经落下了偏头疼的毛病,等她吹完后,就迫不及待的去厨房去忙了。
  楚心柔想要帮忙打下手,却被乔潇潇坚决地拦在了厨房外。少女纤细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得像个陀螺,切肉、备料、调汁,动作行云流水。她对着高压锅说明书研究了片刻,很快就掌握了使用方法。不一会儿,浓郁的肉香就从厨房飘散开来。
  坐在客厅的楚心柔望着从未如此热闹的厨房,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暖黄的灯光下,锅铲碰撞的声响、蒸汽升腾的呼呼声,这些最平常的生活声响,对她来说却是久违的温馨,她自己在家很少开火,一个是厨艺不好,一个是一个人吃饭懒得折腾。
  红烧肉出锅时,乔潇潇细心地注意到楚心柔饮食清淡的偏好,特意加了许多土豆。看着晶莹剔透的肉块和吸饱汤汁的土豆,她盛好米饭就要离开。
  楚心柔的声音轻轻传来:这么多,一起吃吧。
  乔潇潇到那些肉,常年没有油水的胃都快要痉挛了。记忆中,只有在伯父在家时,她才能上桌吃饭,她违心地说:我不饿。
  楚心柔捧着碗,语气轻描淡写:吃不完的话,明天也只能倒掉了。
  倒掉?乔潇潇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之前,她听村长宋秋说过,城里人都很讲究,不吃隔夜的剩饭,说里面什么东西超标,对身体不好。
  在乔潇潇愣神的片刻,楚心柔已经为她盛好饭,拉开了椅子。
  红烧肉刚入口的瞬间,乔潇潇的味蕾仿佛被唤醒了。肥瘦相间的肉块在舌尖化开,浓郁的酱香裹挟着油脂的芬芳在口腔里炸开。她原本还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进食的节奏,可第一口下肚后,长期被亏待的胃开始疯狂叫嚣。
  她开始凶狠地干饭,米饭混合着肉汁被大口送入口中,一口接着一口,一碗见底的时候,楚心柔把自己拨出去的那碗又端了过去。
  足足吃了两碗饭,胃被填的满满的,身体也暖了,乔潇潇感觉无比的幸福,她摸着肚子,是一天最放松的时候,人也开朗了不少,她信誓旦旦地跟楚心柔保证:姐姐,以后家里的家务、做饭、整理院子,我都包了。
  说完这话,她屏住呼吸,偷偷观察着楚心柔的反应,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生怕听到拒绝的话。
  可楚心柔没有,她的唇角慢慢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眼尾漾开浅浅的笑纹。她伸手轻轻拂去乔潇潇发梢上沾着的一粒米饭,声音轻得像三月的春风:好,那要辛苦你了。
  【作者有话说】
  在那之后,乔潇潇的画渐渐有了色彩,画工也越来越好;
  她画了山川河流,画了人间美景;
  画满了她和她。
  8
  第8章
  ◎楚心柔披着米色针织披肩站在走廊口,睡眼惺忪的模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乔潇潇小口咀嚼着红烧肉,浓郁的酱香在舌尖化开,肥而不腻的肉质让她幸福得几乎要飘起来。她努力抿着嘴唇想压住上扬的嘴角,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早已泄露了满心的欢喜。
  楚心柔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洗碗时,她倚在厨房门边,温声问道:学校应该开学了吧?
  还没开学呢。乔潇潇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英语书的页角,声音不自觉地轻快了些,不过听说开学前要先考一次分班试。
  说到这儿,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在村里,成绩一直是她最拿得出手的骄傲。即便那些视她如瘟神的村民,提起她时也不得不酸溜溜地夸一句那丫头脑子瓜子倒是灵光。
  可如今站在硕大的城市里,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优势产生了动摇,听说这里的同学不仅成绩优异,还个个身怀特长。钢琴十级、英语演讲冠军、奥数金牌这些光鲜的头衔对她来说想都不敢想。
  楚心柔敏锐地捕捉到她转瞬即逝的忐忑,温声说:分班考试而已,不用太紧张。
  乔潇潇抿着唇点了点头,手心有些发凉。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学习就是她的全部,是她改变未来唯一的希望。
  楚心柔看着她,随口问:对了,这几天有空吗?我画室缺个帮忙整理工具的兼职,本来找了相熟的同学,可她临时去旅游了。
  乔潇潇擦碗的手突然顿住。她抬起眼,漆黑的眸子望向楚心柔。
  她不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孩,相反的,她经历了太多的沧桑冷暖。
  这样不经意的善意,对她来说太过不真实,她已经住在楚心柔的家里,还吃了这么美味的饭菜,再不能承受更多了。
  谢谢姐姐。乔潇潇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这几天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忙。
  其实不过是去拥挤的街头翻找废品罢了。但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所幸楚心柔没有追问。她只是轻轻点头,顺手将洗好的碗放进橱柜,明天我要出门,冰箱里食材都备好了,你回来记得自己做饭吃。
  乔潇潇攥紧了手中的抹布,心头涌起一阵不安。拒绝楚心柔的好意,她会不会生气?自己真的不是不知好歹,只是
  别多想。楚心柔的眼神温柔得像是能看透她的所有顾虑,以后有机会再来帮我好不好?到时候还可以当我的小模特呢。
  乔潇潇鼻尖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碎的银辉,嗯,一定来。
  那天夜里,乔潇潇蜷缩在床上辗转难眠。太久没有摄入油水的肠胃对突如其来的丰盛晚餐发起了抗议,一阵阵绞痛让她不得不一次次冲向卫生间。
  凌晨三点,她索性抱着英语课本窝在客厅飘窗上。城市的夜色真好,灯火通明,霓虹的光晕透过玻璃,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彩影,不像是村里,漆黑一片,哪怕是有月光,看久了,她的眼睛也会疼。
  这几天乔潇潇已经啃完了二十多页高一英语,每个单词她都背的滚瓜烂熟,可王宁姐说过的话始终萦绕在心头城里的考试不仅要笔试,还要考口语。想到自己带着浓重乡音的英语发音,乔潇潇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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