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他将手中的长枪威慑式地扫了一圈,这才跳下了马来。
  “行,先不追了,数数咱们这趟得了些什么能用的,再让人往虎牢关方向探探消息!”孙策吩咐道。
  若是西凉军已全部退走的话,那身在兖州的酸枣联军,应该已经入关了。要真是这样的话,父亲可得尽快从后方赶上来才好,要不然他一个少年人,难道要同袁绍曹操他们打交道吗?
  那也未免太奇怪了。
  孙策想到这场面,就笑了出来:“噗……”
  “将军!”士卒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这么惊慌失措干什么!”孙策好笑地转头,“怎么?是有哪个西凉军暴起伤人了?”
  敌军都跑了,还有什么可乱的。
  但他的这句调侃,却没让士卒的表情有所和缓,仍是一脸的无措:“不是!不是西凉军的事!是他们随行的马车之中,有一位贵人!”
  “贵人?”孙策疑惑着跟上了士卒的脚步,停在了一辆确实不像装载辎重的马车跟前。
  这马车的车帘早已被士卒掀开,露出了其中那张苍白而贵气的面容。只是那年轻人的额角因方才的冲撞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染上了一片血痕,被他费力地用绢帕按着止血,却还是难免将冕服的袖口晕开了血色。若只从外表来看,还真是一位不同寻常的贵人。
  “你……你是什么人?”孙策正色发问。
  刘辩的唇角颤抖了一下,见这满身血气的小将军不似西凉军做派,不知为何已觉得眼眶有些发酸,连声答道:“我是弘农王刘辩!”
  孙策惊了一跳,向左右张望了两眼,跳上车来低声问道:“可您为何会在此地?”
  见刘辩忽而沉默不语,孙策补充道:“我父亲是先帝册封的长沙太守孙坚,此次就是为讨伐董卓,匡正社稷,恢复您的帝位而来的,您若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言!”
  刘辩的眼神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光芒,也让他一把抓住了孙策的手腕:“你说的,可是真的?”
  孙策点头。
  刘辩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是被董卓让人带去虎牢关阵前的!”
  ……
  “也就是说,虎牢关方向现在还有那个叫徐荣的将领断后,但董卓的胞弟董旻因为先前就负伤的缘故,已经先一步撤回,还带上了弘农王。这就是为何,小将军方才带兵杀来,他连一点交战的意思都没有,就已离开了。”
  “是不是弘农王还两说呢。”孙策撇了撇嘴,打断了黄盖的话,“你听他说的话奇不奇怪,又是说董卓不希望联军打着扶持他继位的旗号,让他到阵前劝降,又是说连袁绍都不承认他的身份。更奇怪的是最后一点……”
  “方才我们向董旻进攻的时候,因兵马不足的缘故,叫他们跑了。”
  孙策指了指仍在车中瑟瑟哆嗦的刘辩,满肚子的疑惑:“如果他真是弘农王,而我是董旻,我就算自己的伤势再加重一些,我都绝对不会让他落入敌手的!但你刚才有没有留意过敌军的表现?”
  黄盖试图回忆了一下:“他们好像掉头来攻了一阵,却又很快放弃撤离了?”
  那这没道理啊!
  “还有后面!”孙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犯嘀咕,“这位,姑且称之为贵人吧,他倒是证实了我们的猜测,说是董卓因北方战事有变,决定撤离洛阳,所以紧急调回了一批原本驻扎在其他关隘的将领。此等情形在前,若是我们此刻往洛阳方向赶,或许还能做出些扭转局面的大事,但他——他竟然不敢回到洛阳!”
  一个曾经的皇帝,不敢回到属于自己的洛阳!
  就算是因为他畏惧于董卓的强权,也被之前发生的种种吓得胆寒,这表现终究还是太过可笑了些。
  孙策一路杀至此地,本就是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性情,更觉这样的君主让人瞧不上眼。
  黄盖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孙策答道:“我已将他说服了,如今董卓有意退兵,洛阳即将重回正统,若他真是弘农王,便由我护送他回到洛阳,一声令下,士卒相从,将董卓的残部彻底从此地赶出去!”
  “至于他是不是弘农王,且待入了洛阳,自有分晓。”
  “之前袁公路收到的酸枣联盟来信中不是说了吗,弘农王身在河内什么的……要真是这样,那能一路高歌猛进,逼得董卓撤兵,好像也完全说得通了。”
  孙策收枪在后,向着将至日暮的天色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洛阳此刻是何情况了。吩咐下去,就地扎营休整一夜,便即刻动身。”
  为了防止还有从虎牢关方向退回的西凉军,正好和他们撞到了一处,孙策与黄盖把随行的兵马往南带着走了一段,这才扎营安顿,将车中的刘辩也请下来入帐休息。
  自刘辩的言行举止风度中,孙策又稍稍打消了几分疑惑。
  想到抵达洛阳自能见分晓,他近日间的奔行追击也确是有些累了,不多时他便已在帐中睡了过去。
  这处临时营地内,也很快陷入了沉寂无声当中。
  但此刻的洛阳,却是一片水深火热的人声鼎沸。
  司空杨彪几乎是被西凉军从府中拖拽出来的,幸而有杨修在旁搀扶了他一把,才站稳于此,并未摔跌出去。
  但下一刻,他便已经惊呼出声:“你们要干什么!”
  “父亲!”杨修一把拉住了他,以防杨彪就这样莽撞地冲上去,遭了那西凉军的刀兵。他用只有他们父子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些西凉军百无禁忌的,就连袁氏都被随意砍了,难道还会对我们有所厚待吗?”
  “可他们……哎!”杨彪拍着大腿,唉声叹气。
  短短数息的光景,他就已经看明白了这些西凉军的行动。只见他们肆无忌惮地冲进了府中后,便什么也不管,先往府中贮存财货的地方找去,将一个个箱子扛出了杨彪的司空府,分明——
  分明就是一群强盗!
  但夜色里,这群人的刀锋被映照得愈发雪亮,无法不让他想到了袁隗满门被杀的那一夜,依稀就是这样的光景。那他还上前去拦阻做什么?被抢走财物,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可眼看着他府中的藏书也被顺手拖了出来,却又被这些人弃若敝屣,丢在了地上,杨彪满眼都是揪心之色,连连叹气。那都是真正的珍宝啊!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原本该当只有更漏声响的夜色,已经彻底被这样的打砸抢掠所破坏。杨彪向四处张望,听到各处都有这样的动静,眼前一阵发晕。
  也就是在这时,他竟忽然看到,一把大火烧起在了与他只一墙之隔的地方。又因司空府的位置特殊,那一墙之隔……
  “怎么回事?宫中起火了?”杨彪惊呼出声。
  他此刻顾不得更多,几乎是直接就要向着这一路西凉军的队首扑过去,向他们发出质问。“董卓他到底要做——”
  “……!”
  一支长枪抵在了杨彪的胸口,迫使他一个急刹,停住了脚步,缓缓抬起视线向着眼前看去。
  那队正眼中冷得不见一点敬畏,“请杨司空不要多言,速与我等走一趟。”
  另一头,杨修也已被枪指着,举起了双手,不敢再做出反抗的举动。
  这父子二人,以及府中的家眷仆从,都抱着异常忐忑的心情,在西凉军的威逼下,顶着冬日的寒风,来到了一队马车跟前。
  就见此地已聚集了为数不少的朝臣,也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处境。
  在队伍的最前方,甚至是董卓一手抓着年幼的小皇帝,一把将他塞进了车中,全不给他以一点挣扎反抗的余地。
  那颗脑袋还是从车窗中探了出来,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振声向着董卓喝道:“董太尉此举何意!朕是天子是皇帝,合该待在这洛阳帝都,你又是火烧皇宫,又是迫使朕登上马车,总该给我一个解释!”
  董卓面沉如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幼稚中又透着几分固执的脸,竟是恍惚想到了他刚抵洛阳,在邙山救驾的那日。彼时,刘协也是这样的表现。
  但那个时候,他能称刘协一句“陈留王比皇帝有胆量,更像一位天子”,今日,他却只会因为刘协的这句发问倍感恼火。
  听听这话说的,难道他就很想从洛阳撤离吗?他就不想留在此地尽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富贵吗!
  还不是因为,他意图两路作战,先后战胜酸枣联军和河内联军的想法,已经在残酷的事实面前化为了泡影!
  虎牢关那边,或许徐荣还能阻拦住袁绍和曹操等人一阵。
  北面这一路,却是已经彻底无力回天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稳重的段煨和贾诩联手,非但没能阻止“刘辩”渡河,被他先抢夺过去了孟津,又被他飞快地拿下了段煨,还逼退了一路援军。虽此刻仍在山中激战,但距离“刘辩”踏入洛阳,不过一步之遥!
  失去了黄河屏障,失去了邙山屏障后,再要想将他们驱逐出境,就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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