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再问一次,我可以走了吗?”
“如果你心意已决,言小姐,”柏行渊看着她,终于换了称谓,“你随时可以走。”
言真掉头就走。
走到门口时她又停下了脚步,倒不是她想起了什么,而是柏行渊又一次喊住了她。
“言小姐,我还有最后几句话想说。”
“什么事?”
这一次,他倒像是真正陷入苦恼的思考了。他沉吟,好像陷入回忆,停顿片刻之后,方才开口。
“事情闹得这么大,实在不是我的本愿,我在这里作为个人,想再一次和你道歉,整件事情里,我从来都没想过针对言妍。不如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言妍当年究竟长什么样子。”
言真猛地转过头。
她目光几乎要喷火,一只古董长颈白瓷瓶就在她的手边,某一刻言真甚至想就这样抄起它,一声脆响,瓷片四溅,让柏行渊血溅三尺。
不知道?
多冠冕堂皇的措辞。他竟然全都忘记了,或者说,当年这出事,从头到尾柏行渊根本就没在乎过言妍。她们这些普通人的命运,不过是这些运筹帷幄的大人物随手碾死的一只蚂蚁罢了。
言真闭上眼,感受到心脏极速的搏动,她想象瓷片将划出的那道美妙弧线,冰冷的瓷片将令滚烫的皮肤战栗颤抖。
亿万富翁颈侧皮肉被划开、血管被切断的时候,喷射的鲜血是否会有不同?
blue blood,她想起这个词。中世纪不事生产的白人贵族,因为奴役他人而拥有苍白皮肤,孱弱的静脉反倒成为贵族血统的讴歌。
言真残酷地想,等到鲜血淌满办公室地板,所有人都将知道,贵族的血也一样红。
但最终她没有这样做。
放缓了呼吸,言真将白瓷瓶轻轻放了下来——不能在这里杀了柏行渊。因为不值得。
虽然柏行渊从头到尾都在摇唇鼓舌,但言真必须承认,有一件事,柏行渊没有说错。
那就是言妍的自杀,不是只有一个人是凶手。
就算在这里让柏行渊去死,也没有用。言妍曾经遭受的黄谣与污蔑无法洗脱,还要将她言真自己的整个人生赔进去。
不值得。
她们的人生,不是作为困兽供看客取乐的。
言真垂下眼睫——言意明当初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一定不希望自己女儿的手,变成一双杀人的手。
她的人生另有其他用途。
深吸一口气,她将花瓶放回原处,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或许办公室的某处,就藏着一架摄影机,试图记录下自己的丑态。
毕竟柏行渊就谨慎地检查了她的设备。
笑容终于再次从言真脸上浮现,得体却空洞。玻璃门上倒映出冰冷面容,她看见自己从容地朝柏行渊点了点头:“柏先生,今天的天就聊到这儿吧,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没有再看柏行渊一眼,言真头也不回地离开。
并没有想到,五分钟后,她将满腔怒火,在车库里撞到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柏溪雪。
第66章遗物在脚下焚为垃圾吧。
真是冤家路窄。
言真倒车出库, 一抬头就看见一辆鲜红的跑车正经过路口。
是柏溪雪的车,她总是喜欢这样浓烈张扬的颜色,叫言真想起她当年也是如此,将红跑车停在自己母父灵堂前。
柏溪雪今天穿了件飞行员夹克, 墨镜推到头顶, 长发凌乱, 神色漫不经心。
言真垂下眼睫, 三天前,她收到柏行渊的消息, 在确认转机的飞机即将起飞之后,她低下头,给柏溪雪也发了条短信:“再见。”
发送的光标一瞬间亮起,她凝视手机屏幕,在屏幕熄灭的一瞬间, 手机剧烈震动起来——是柏溪雪的电话。备注还是【老板二号】四个字, 叫人想起许多鸡飞狗跳的往事。
也不知道最后故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兰因絮果,不外如此。
言真对着明灭的手机屏发了一会儿呆, 最后慢慢伸出手指,把电话挂掉了。
然后,她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任飞机冲上云霄, 从此不再回复柏溪雪任何消息。
三天过去了, 手机里塞满了未读信息。言真面无表情, 打双闪示意她让开。
但柏溪雪并不让道。言真看见她停车, 松开方向盘,数秒之后, 手机响了起来。
果然是柏溪雪的电话:“你怎么在这里?”
还是那样直截了当的语气,言真并不回答,只是说:“让开。”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怎么回答?言真心想,说我和你有血海深仇?还是说十分钟前,你哥对我威逼利诱,文质彬彬地问我喜欢那个死法?
不论哪个回答都非常恶毒且难堪。
柏溪雪举着手机,仍在对面扬起下巴挑衅地看她,好像要给她这几天的人间蒸发讨个说法。言真不作声,干脆利落地一打方向盘,调头便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
又是喇叭响起的声音,言真咬牙切齿地从后视镜看,身后的柏溪雪一眨眼就在身后消失,然后抄了近路,又堵在了她的面前。
言真:“……”
她再一次试图绕路,朝左转方向盘,柏溪雪的车被她甩在身后,言真朝出口猛地一脚油门,心里才刚刚松了口气。
下一秒,她就狠狠地踩了刹车。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贯穿耳道,安全带骤然绷紧,勒得她肋骨剧痛,言真脸色铁青地向前看——斜刺里杀出一辆红跑车,正是柏溪雪。
又是柏溪雪!
电话还没有被挂断,言真抓起手机,脸色铁青:“让开。”
“除非你给我解释这几天人间蒸发的原因,还有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柏行渊找你了?他和逼你和我分手?”
她不知道柏溪雪怎么还能问出这样的话。难道她当真一无所知吗?言真死死盯着柏溪雪,玻璃窗后,对方正拧着眉头看她,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言真真恨柏溪雪这种理直气壮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仇恨如同烧红的铁针,淬过毒液穿透胸膛,教她面容扭曲。
而玻璃罩外,大人物们看着飞溅的鲜血,满脸不解,仿佛自己全然无辜。
言真又想起刚才柏行渊的最后一句话,胸口恨意翻涌,最后一次语含警告:“柏小姐,请让开。”
柏溪雪的声音同样很冷,仿佛带着蔑笑:“有胆你就撞?”
话音刚落,言真迅速换挡,一脚油门,车迅速后退同柏溪雪拉开距离。
柏溪雪以为她又要逃,正要去追,耳边却忽然响起刺耳的声响。
哐当!
两辆车狠狠地撞到了一起,强烈的冲击让柏溪雪一瞬间闭上了眼睛。还来不及说话,下一秒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一次撞击犹嫌不解气,言真刹车,后退,丝毫不减速,又一次狠狠撞了上来。
哐当!
火花四溅,玻璃爆裂的声音响起,车框骤然变形。后座迅速弹出安全气囊,巨大的惯性让后背像被猛地打了一闷拳。
她死死伏在方向盘上,发誓这一次言真绝对下了死手!喉咙有浓重的血腥味,她本能吞咽了一下,发现没有血,方后知后觉刚才穿透耳膜的声音,不是喇叭,而是金属框架在剧烈撞击下摩擦的尖啸。
真是疯了。开着她送的车,居然把她撞了!
柏溪雪怒极反笑,又觉得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受够这种毫无意义的你追我躲了。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人血热,心脏搏动几乎要跳出胸膛。
柏溪雪用力呼吸着,咬着牙松开安全带——谢天谢地撞的是后座,驾驶座车门没有变形,但柏溪雪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她用力摔上门:“言真!你发什么失心疯!”
言真同样也下了车,听见柏溪雪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却只是瞥了柏溪雪一眼,客客气气地说:“看到你我觉得恶心。”
“哦?”柏溪雪反唇相讥,“又开始想起言妍了?”
言真死死盯着她:“你没资格提言妍。”
“上一次你见了卢镝菲,我差点因为言妍被你掐死,有什么说不得?”
“言记者,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因为我和言妍当年都进了娱乐圈,你看到我难免触景伤情,总觉得如果言妍还在,或许也能到我今天这般地步。”
她冷冷地抄手站定,今天的柏溪雪飞行夹克下穿了条牛仔裤,身高腿长,越发显得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我告诉过你,言妍和我没有竞争关系,我们不是一个圈层的人。这辈子我和她唯一的关系,就是你为了言妍医药费,来求——”
最后一个我字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的领子被人死死就揪住了,言真指节泛白,脸色阴沉得可怕:“你再说一句话试试?”
这是言真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们的距离很近,柏溪雪定定地看着她,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几乎要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