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都说东南多丘陵,不怪古代京官贬谪岭南,一个个都哭娘喊爹地写诗。
  下了高铁,言真又搭了整整俩小时大巴,外加半小时七颠八晃的乡镇公交车,最后搭了老乡的三轮摩托,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山路十八弯,轮胎气太满,一路上大巴摇摇晃晃忽快忽慢,把三个人颠得气昏八素。
  是的,三个人。除了言真和谢芷君,上了贼船的还有之前一起吃过饭的新人小姑娘。
  小姑娘名字叫江心柔,前阵子刚从财经板块调回来,还没参加过什么动真格的调查采访,谢芷君张嘴一忽悠,就欢天喜地地跟了过来。
  然后在大巴上和谢芷君一块吐得昏天黑地。
  言真本来没想吐。但她不幸地抱着前辈的心态,过去照看了俩人一眼。
  呕吐物的味道就从清洁袋里飘了出来。
  她哇地一声也吐了。
  等到终于从三轮摩托上下来,已经晚上六点,每个人都脚步虚浮,像三魂丢了七魄。
  但俗话说得好,倒霉是倒霉之母。
  进了村子才发现,当事人的家,就在今天早上,被警察围了起来。
  大概是网上的事情之前闹得太大,为了维持秩序,县公安局直接调派了人手。
  轮值站岗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察。天蓝色衬衫,黑警裤,乌黑头发扎起,暮色中站得笔直。
  不远处一个搞自媒体的男的正立着三脚架直播,叽里呱啦地把“家人们动动手指送个礼物”颠过来倒过去讲。
  却也是不敢靠近半步的样子。
  言真想了想,大起胆子,腆着脸先把自己的记者证递了过去。
  然后,打招呼的话还没出口,年轻女警已经把头转了过来,警帽下冷若冰霜的一张俊脸:“执勤期间,不接受采访。”
  好嘛。言真从善如流地把证收了回去。
  她本来也没打算能采出什么。毕竟,递证件本质是自报家门。
  ——告诉对方,自己和那些蹭流量的苍蝇不一样。
  巧的是,回去的路上就被一个直播的中年男人拦住了。男的大腹便便,一眼就挑了年纪最轻的江心柔下手。
  “诶妹妹啊,哥哥跟你打听个事儿呗,你们是不是也来采访的,采出啥了吗?”
  江心柔愣住。
  小姑娘刚毕业不到半年,脸上还带着大学生的清澈,下意识乖乖开口:“我——”
  “妹妹什么妹妹?”
  言真抢先开口,用手把将怼到面前的手机挡住:“和你很熟?”
  谢芷君迅速把摄像机举了起来。与男人的手机两两相望,中门对狙。
  “你!”
  男人的脸迅速涨红了起来,言真双手插兜,冷冷地看着他。
  很快,对方的气焰就在摄像机前兵败如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好男不跟女斗。”
  “谁问你了?”
  言真轻巧地回,拉着江心柔,转头就走。
  小姑娘紧张得出手汗,拽着言真小声嘀咕:“吓死我了。”
  “怕啥,”谢芷君拍拍她肩膀,“其实我连摄像机都没开。”
  “啊?”江心柔瞪大了眼睛,又压低声音,“万一他刚才真发疯怎么办。”
  “警察就在五米开外呢,”言真笑眯眯说,“我们要相信女警察。”
  她故意把声线扬高,百分之两百确认自己的声音飘进了对方的耳朵。
  一回头,看见的却还是对方古井无波的冷脸。
  好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现在的小女孩,也不是个个都像当年的柏溪雪和现在的江心柔这么好骗了哈。
  不过,说到柏溪雪。
  言真忍不住瞥了一眼手机。
  从昨天到现在,柏溪雪没有给她发过一条消息。
  她承认自己莫名有些紧张。这紧张持续到她们到暂住的老乡家放好行李,言真忍不住又掏出手机,状似无意地看了眼消息。
  柏溪雪的对话框静悄悄。
  “……”
  十有八九还在剧组拍戏吧。柏溪雪总是这样,有时跑到深山老林里,信号不好的时候,和人间蒸发也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
  言真忍不住给了自己俩巴掌。
  谢芷君经过,惊讶地问:“这个天还有蚊子?”
  言真的巴掌真想中途拐弯落她脸上。
  不过很快,她又释然。
  紧张怎么了?当金丝雀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翘个班,还不许人紧张老板吗?
  心情得到了解释,一切就都变得顺畅了起来。言真满意地点点头,也下楼吃晚饭了。
  今天赶路到得晚,正式的饭点已经过了。老乡给她们仨烧水下了米粉,一把空心菜、几片土猪肉,热腾腾的也吃得香甜。
  她们杂志社名气大,晚些时候,村支书还特意来看看。
  村支书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女性,身量不高,笑容和蔼,特意分好了三袋橙子葡萄,说是当地特色农产品,分给言真三人。
  言真笑吟吟地说谢谢,谢芷君表情却有点复杂。
  等到送走村支书,谢芷君就叹了口气,一把拎起自己的袋子,倒过来抖了几下。
  骨碌碌。
  水果四散滚开,一个小小的信封从不透明的红色塑料袋里掉了出来。
  她将食指和无名指探了进去,随后,两根手指夹出一张薄薄的卡片。
  1000块钱的购物卡。
  谢芷君脸色有点难看:“我就知道会这样。”
  江心柔瞪大了眼睛,赶忙跟着言真的动作找了起来。
  很快,两张一模一样的购物卡出现在面前。
  只有江心柔那张是500块钱。
  小姑娘瞠目结舌,表情复杂:“怎么区别对待……”
  “我是把菜鸟写在脸上了吗。”
  她声音带着悲痛。
  谢芷君想点头,被言真揪住后领,又赶紧摇摇头:“没,没有啊!”
  江心柔看起来更伤心了。
  但她也没有忘记把话题扯回来:“这个卡……我们要退回去吗?”
  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毕竟,自己收到的购物卡,和别人相比不是一个量级。
  这样让大家把红包退回去,会不会得罪人啊……
  她惴惴地想。之前就犯过类似的“错误”。
  “不。”
  这次轮到言真摇摇头:“先不退。”
  “现在退回去,相当于不给对方面子,万一人家多心,之后在村子里采访容易被为难。”
  “先收着吧,让对面安心,”她轻轻说,“走之前再退回去,至于采访,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
  “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都表示认可。
  谢芷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去洗澡的时候,言真收到了她发来的微信。
  【谢纸巾:我现在真的意识到,你确实当过杜主编的实习生。】
  言真回了她一个水豚沉默的表情。
  三十岁了才这样被后辈认可,说心情不复杂是假的。
  但她心情确实愉快了一些,这心情一直维持到了入睡前。
  她们暂住的地方,是谢芷君托亲戚找来的自建房,房间不多,不好意思太麻烦老乡收拾,也为了安全起见,三个人都睡在一间房间了。
  言真把床让给了江心柔和谢芷君,自己打地铺。
  一直到床铺好,柏溪雪也没发来消息。
  窝进被窝前,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消息。
  还是没有。言真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太像什么翘班生怕被老板发现的牛马了。
  管她的!十二点了牛马也要睡觉!
  她在心里呐喊一声,带着英勇就义的表情一把盖上了被子。
  叮。
  屏幕亮了。
  【老板一号:你睡了吗?】
  言真满脸痛苦把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得晃眼,言真眯缝着眼睛,艰难打字。
  【silence:还没,你呢?】
  【老板一号:刚拍完夜戏,回酒店路上】
  柏溪雪今天用的是被言真备注【老板一号】的微信。
  这是她的工作号,通常不用来和言真联系。
  倒是偶尔会截一下朋友圈发微博营业,收获粉丝一波“好有活人感”的疯狂赞叹和几个热搜。
  只有言真知道,柏溪雪的私人号,朋友圈基本是一片空白。
  像她的名字一样。
  言真有时候觉得柏溪雪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千人万人之中,偏偏她看起来最耀眼。
  千人万人之中,也偏偏她看起来最寂寞。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柏溪雪现在用工作号发消息,大概今天是真的忙。
  她叹了口气。
  【silence:那回到酒店应该要一点多了吧】
  【silence:记得好好洗个澡再睡觉,半夜比较冷,小心着凉】
  【老板一号:嗯,我今天拍了场下水的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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