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所以,遭受背叛的原因不是懦弱,背叛也不是你父亲强大的证明。”
  她冲柏溪雪微笑:“是父权社会给予男人太多制度上的便利,加之基因的‘恶劣’,他们注定更容易撕毁契约。”
  “但即便如此人类还是渴望爱。”
  柏溪雪沉默,她继续说,作这一段话的结语。
  “爱不是神话。爱是生物在动荡的偶然性中渴望确定的必然,在这样的希冀之下,人类大脑进化,我们用自由否决去对抗冲动、忤逆基因——这就是我们与伴侣交换的誓言。”
  “那你找到那样的伴侣了吗?”
  柏溪雪冷不丁问。
  言真一惊,抬起头,看见柏溪雪直勾勾的眼神,如此锐利,仿佛要将她的思维也劈开。
  她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下意识说:“当然。”
  “我和我的男朋友感情很好。”
  显而易见的拒绝。
  言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说这种话。她从来不屑于在同龄人面前谎报性取向,也从不畏惧与柏溪雪接触。
  因为她向来坦荡,永远能恰到好处地保持分寸。
  但这一次,她下意识撒谎了,近乎自卫一般,在柏溪雪面前划出明确的拒绝。
  柏溪雪一愣,然后,自嘲地轻笑一声。
  “我去洗澡了。”
  热水哗啦啦淋下来,如同沐浴在海岛的暴雨之中。
  言真大概是在外头洗漱。双人标间做了洗漱台与卫浴分离的设计,透过磨砂的玻璃门,她关掉花洒,安静地揉搓沐浴露起泡。听见另一个人在门的那一头刷牙、洗脸,然后抹上酒店提供的润肤乳。
  润肤乳与自己用的沐浴露是同样的马鞭草系列。
  香味让边界变得模糊,声音则带来沉默的亲昵。门里门外,水流、牙刷、玻璃杯放下的白噪声,与掌心沐浴露泡泡滑腻的触感,交织在一起。
  这样的默契几乎要给人同居的错觉。
  但她知道言真只是在礼貌回避暧昧发生的可能性。
  柏溪雪自嘲地一笑,重新打开花洒,泡沫随着热水,打着旋被冲进下水道。
  哗啦啦、哗啦啦。
  言真大概不知道,柏溪雪见过她和沈浮。只有一次,在8月的暑假,夏天常见的、忽如其来的倾乌云密布,大概是担心言真被雨淋湿,沈浮推着自行车爬上山,在柏家门口等她。
  柏溪雪就在房间的窗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嗤笑这对情侣即将被大暴雨淋成落汤鸡的惨样。
  倾盆大雨如约而至。她们先是试图一手撑伞,一手推自行车,但很快就被狂风吹得左支右绌。啪!大风迅速吹翻了伞骨。两人前俯后仰,瞬间被淋得狼狈不堪,像两条落水狗。
  然后,言真忽然指着沈浮大笑起来。她率先将伞一把扔掉,张开双臂冲进大雨中,回头,对着沈浮糊在脸上湿哒哒的长头发大声嘲笑。
  沈浮也把伞扔了,追过去打她。
  之后?
  之后,她们拥抱在一起,在雨里亲吻。
  自行车倒在一旁,车轮空转。
  夏季暴雨,绿山墙,草地里蒸腾而起的清苦气味,年轻女孩被雨淋透的白衬衣,透出隐隐约约的内衣轮廓。
  她笑得那样明媚,柏溪雪感觉自己也被雨淋湿在那个夏天。
  她将脸浸泡在水里,掬一捧冷水泼到自己脸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啊。
  等到柏溪雪踏出浴室,言真果然已经睡下。昏暗的房间里,柏溪雪只能看见她的后背,手机屏还在亮着,言真似乎在发消息。
  不知道是发给她的妹妹,还是发给女朋友?
  柏溪雪没有问,言真自然也没有答。很快,她便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
  “我准备睡咯?”
  “嗯。”
  “那我关个床头灯可以吗?”
  “嗯。”
  啪。只剩下柏溪雪一个人坐在更为昏暗的房间里。
  于是她也缩进被子里,辗转反侧,莫名有些想哭。
  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差的床。
  “言真?”
  “嗯?”
  “你睡了吗?”
  “还没,但是快了……”
  “……”
  “言真,你可不可以先陪我坐一会?”
  她终究还是说,忍住莫名其妙掉眼泪的冲动:“这床好差,我有点睡不习惯。”
  ……大小姐。已经半夜一点了,言真快要困晕过去了,听到这句话真想打她。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恶狠狠地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重新坐起来,披上羽绒服:“怎么陪?”
  “坐在我床边就行,”柏溪雪把脸埋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总觉得走廊上有人在走来走去。”
  言真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大小姐出入只住五星级酒店,不习惯也是人之常情。
  就当送佛送到西,她忍耐:“要不要再关一盏灯?”
  “不要,我怕黑。”
  “好。”
  “但是灯好亮,你能不能帮我挡一下。”
  “……好。”
  言真已经彻底放弃。别吵架了,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吧。
  她一言不发地裹紧羽绒服。坐到柏溪雪床头,恰好是一个能把台灯光线挡住的角度:“睡吧。”
  “我睡不着。”柏溪雪却仰起头,一副倔样。
  柏溪雪已经发现,言真会刻意躲避与她交心的时刻,但只有她任性刁蛮的时候,言真不会拒绝。
  大概是因为她有个妹妹吧。重新回到雇佣关系,用对待小孩子的态度看待柏溪雪,让言真感到安全。
  果然,言真只是用力吸溜着鼻涕,用恶狠狠却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那我会坐在这里等到你睡着为止,行了吧,小祖宗?”
  柏溪雪只是笑了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样沉沉地进入梦乡。
  直到下雪的声音,将柏溪雪再度唤醒。
  其实下雪的声音很轻,不过是一米二的床柏溪雪还是睡不习惯,前半夜反反复复做梦,索性坐起来,赤脚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天地间一片洁白。风是流动的银河,卷起无数细碎冰凉的银白色流星。
  她静静地凝望着落雪发呆。
  台灯还在开着,大概是言真担心她起夜怕黑,留了最低档位的光。小小的房间笼罩在细雪与暖黄的光晕之中,仿佛旋转的水晶球,将一切美丽的故事凝固。
  今夜应该有带翅膀的仙子起舞。
  但今夜没有仙子,柏溪雪回头望去,言真正蜷缩在蓬松的被子里,睡得沉静又酣然。
  梅花依旧静静地开放着,在暖气的熏陶下,香味仿佛更浓烈了一些。
  她轻轻打开了落地灯,照亮梅花,看她淡黄色的花瓣,在灯光下近乎透明,同窗外的雪花一般发着光。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柏溪雪轻轻翘了翘嘴角,心里却没有在笑。
  她真恨她。
  如果说,此前的一切感情都是在朦朦胧胧中试探的话,那在今夜,言真的那个慌言,让她意识到,她们之间并非没有沉默流动的情愫。
  只不过,在基因的冲动与爱人的誓言之间,言真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这就是你的确定性之爱吗?言真?
  为什么,你偏偏要那样爱她?
  这是没有问题的答案。柏溪雪悲哀地意识到,爱情从来只看机缘巧合,就像她怀抱着这样非分的心情,对待她的前女友同样不公平。
  她还记得那个女孩在被她撞破出轨之后,眼睛中没有恐慌,只有隐隐的一丝泪水。
  “忠诚?”她笑着对柏溪雪说,“你从没有喜欢过我,还和我讲忠诚?你要的从来不是感情的忠诚,你要的是狗的忠诚!”
  她在那里落泪,柏溪雪转身离去。
  她不在乎前女友的眼泪。自然就会有人不在乎她的眼泪。
  言真是对她很好的,一切都是死无对证的好。如同今夜的梅花,明日便将凋谢,只有她记得夜深时分的香气,蓬乱的发丝,还有呼吸和对视中一触即分的眼神。
  因为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发生。她没有舞会的入场券,只有心中如此绵绵的恨。
  柏溪雪恶狠狠地想,她恨她的忠诚。言真才是这里最不道德的人。
  言真不懂柏溪雪的心情。
  第二天早晨,她被枕头下的闹钟震醒,小小地掀开窗帘一条缝,惊喜地发现b城已经银装素裹。
  柏溪雪窝在被子里,睡得很沉。
  什么啊。她无奈地笑了笑,还说睡不惯呢,结果现在睡得这样熟。
  她决定不打扰柏溪雪的睡眠,就这样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洗漱,叮嘱前台10点时给柏溪雪来一个morning call,然后重新穿好衣服,转身离开。
  因此她也不知道,当柏溪雪醒来,看见身边空空如也的床榻,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只是无比轻松地走在路上,想着终于可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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