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还真猜对了啊!言真太阳穴的筋跳了一下,心说碰上惯犯了。
但她没把柏溪雪的话当一回事儿。笑话,家教遇到问题小孩,最明智就是让家长处理。
她从不趟浑水。
于是她施展缓兵之计,伸手将柏溪雪拉起来:“我带你走,好不好?”
手机却已经偷偷输入柏家的地址。
“你骗人!”柏溪雪却已经大声喊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秤砣,“我看到你偷偷打车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
言真被她吵的脑仁疼。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是遇到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死缠烂打怎么也不愿回家,最后甚至动用了警察。
那小姑娘的青春期想必也是相当难搞。
言真焦头烂额:“行,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回家?”
“我爸妈又吵架了,我看到家里就烦。我告诉你,就算你把我送回家,我也能再出去,大把狐朋狗友陪我鬼混,”她洋洋得意地说,“而且我第二天就会告诉我妈,是你约我出去的,让她立刻辞了你。”
“你很需要钱对不对?”
她拉着言真的手,依旧坐在地上,仰头笑得一派明媚天真。
言真沉默。
十七岁的柏溪雪和八九岁的小女孩终究是不一样的。八九岁的小女孩,只会为了一根糖葫芦生气,学不会这样逻辑缜密盛气凌人的威胁。
她确实在乎这份钱,也不可能放任柏溪雪这个状态出去鬼混。
言真叹了口气,终于柏溪雪从地上拉了起来:“走吧,我带你住酒店,快捷酒店那种哦,明天发票给你报销。”
她看着柏溪雪那单薄的样子,咬一咬牙,还是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披着吧,以后有点常识,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前脚上车后脚下车有暖气的。”
“你不冷吗?”
“……冷啊!”言真悲愤,“还不快点把你的大衣脱了换我穿上。”
“哦……”
临走前,言真在别墅花圃前停下,犹豫片刻,啪地折下一枝花。
“喏,给你了,”她向柏溪雪伸出手,“你前女友劈腿欠你的。”
也是你们所有害我半夜冲刺八百米的人,欠我的。她吸溜了一下鼻涕,在心里恶狠狠说。
柏溪雪抬起头,一支梅花被言真擎火炬一样擎在手中,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但确实很美,淡黄的灯光下花枝横斜。小小花瓣,黄玉般剔透的质地,却有绸缎的光泽,一圈细密花蕊,浮动冰冷的幽香。
她将梅花塞进柏溪雪手中,拍拍她肩膀:“开心点吧?”
离开时她拉着柏溪雪带着花,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保安门口路过,不管对方表情变得多精彩。
整个出租车都充满腊梅沁人心脾的香气。连司机表情也松动几分。
言真上车先和沈浮报告,从半夜八百米到柏溪雪失恋,对面的表情包变了又变,最后停在一只仓鼠呆滞的表情。
言真几乎可以想象听到此等离奇故事,沈浮变幻莫测的表情。
末了她和沈浮说:今晚我可能不回去了,太晚了,你来找我,还是我打车回家,都不太安全。
那时网约车刚刚火起来,总有或大或小的事上社会新闻。
沈浮那边似乎沉默了一下。
【浮:[ok]】
一只边牧的表情包。
【浮:那你明天早上顺道给我和言妍带早餐吧,老样子】
【silence:[ok]】
放下手机,言真长叹一口气。
气氛有些尴尬,她对柏溪雪的怨念又重几分。偏过头去,看见柏溪雪正对着车窗外发愣。
这是12月最灯火辉煌的一个夜晚。数不清的霓虹与彩灯,化作夜幕中的金色河流,川流不息地淌过,将柏溪雪凌乱的碎发打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她的呼吸呵在窗玻璃上,蒙出一片小小的雾,连带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如同雾里看花,成为影影绰绰的光亮。
“你怎么不系安全带。”
言真喊她。柏溪雪却一动不动,这让言真皱起眉头,伸手过去拍她。
车恰好在这个时候转过一个大弯。离心力让柏溪雪猛地一歪,倒在了言真身上。
言真低头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满脸泪痕。
窗玻璃的白雾是有小小的透明痕迹,是她刚才凑到玻璃前,鼻尖留下的痕迹。
言真愣愣地看着:“柏溪雪,你……你怎么了?”
对方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靠在言真身上,无言地望向前方。玻璃外变换的灯河,如孔雀羽毛上的浮光,一阵阵掠过,缤纷莫测的光影,倒映在柏溪雪平静的、犹带泪痕的脸上。
言真感受到她的呼吸在肩头起伏,仿佛承载着一泓世界上最小的湖泊。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去问为什么。
冬天其实不宜见陌生人,因为爱和感冒,都容易沾染灵魂。
她保持缄默的距离。
一首歌的时间后,柏溪雪安静地坐起来,随着安全带咔哒一声轻响,她重新回到车窗边,抱着那支梅花,继续出神地望着灯河。
没有人说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直到下车,言真带着柏溪雪走进连锁酒店,才真正傻眼。
“你是说,你没有带身份证?”
她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到柏溪雪脸上,后者满脸无辜,理所应当地反问:“我去前女友家,为什么要带身份证啊?”
真是见了鬼了。她心怀侥幸地将目光看向前台,服务员面带微笑,毫不留情地击溃了她的希冀。
“抱歉女士,双人入住,两位房客都需要出示身份证哦?”
第22章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酒店前台,言真掉头就走。
柏溪雪从身后追出来大叫:“诶!你怎么走啦?不住了?”
言真的耐心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住不起。”
她伸手扯住柏溪雪衣角,拉着她往前走去:“带你住个不用身份证的。”
柏溪雪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想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电影。
逼仄昏暗的筒子楼、老旧发腻的木质前台、五十一晚的房费和墙壁后时时透出的吱呀喘息声……
“到了。”言真停下脚步。
柏溪雪抬头:“怎么是全季?”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言真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刚才柏溪雪脑子里出现的都是什么离谱的东西。
她用力闭眼:“对我们穷人的生活少些没用的猎奇。”
随后言真大踏步走进酒店大堂:“你在门外等着,听我指令再进来。”
“哦。”
柏溪雪老老实实站在门外,偷偷往门里张望。这场景很有趣,她的思维在酒精下飘飘忽忽,好似爱丽丝张望兔子洞。
她就这样踮着脚尖,看着言真镇定自若地走到前台,递过身份证,登记、拍照,旁若无人地接过房卡,转身向电梯走去。
然后,柏溪雪看见她忽然抬起手,对自己露出笑容。
言真朝她轻轻地勾了勾食指。
叮。
电光石火间心领神会。电梯开启,柏溪雪朝言真飞奔而去,在大门关闭的最后一秒,跃入电梯。
电梯上行,言真用房卡刷亮楼层。狭小密闭的空间还在因刚才小小的一跳而轻微摇晃,她们同时深呼吸,彼此都感觉奇异地心跳起伏,眼睛发亮。
砰砰、砰砰。
像是小时候恶作剧偷偷逃过父母的眼睛,言真洋洋得意地朝柏溪雪眨眼睛,笑眯眯伸出两根手指:“耶。”
她眉目那样鲜活,柏溪雪却忽然愣住。言真笑得像会带小女孩翻墙头的学姐,又像是少年时躲过老师耳目,众目睽睽下向恋人精准扔出小纸条的女高中生。
笑眼弯弯,灵巧生动。让柏溪雪意识到,这笑容背后的光阴并不属于她。
她只是无端窥破天机,借来几分光。
言真奇怪地看着柏溪雪嘴角的笑容忽然消失,随后,大踏步走出电梯。
她还在愣神,柏溪雪已从她手中抽出房卡,刷开房间。
运行中的暖气扑面而来,让言真将方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好冷。”
毛孔中的寒气被房间的温度逼出,让人打了个哆嗦。
她搓搓手,又开始本能地照顾人:房门关上,窗帘拉好,半瓶矿泉水倒进加湿器,按下启动键,徐徐的白雾便弥散在空气中。
柏溪雪坐在床头,却开始打客房电话:“喂你好,房间8712,麻烦帮我送一套护肤品和一个花瓶——唔!”
言真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巴:“不好意思啊她开玩笑的!麻烦再送两瓶矿泉水过来就好,麻烦您了麻烦您了。”
她一溜烟地挂断了电话。
柏溪雪的嘴还被她捂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那漂亮大眼睛,眼睫毛在床头射灯下散发一圈毛茸茸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