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柏溪雪却有点不安,言真一消失,被她刻意忘记的事情就浮上来。她懵懵懂懂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与她们呆了这么久?
  不知道他们发现自己消失了没有?会什么时候来找她呢?
  一想到要回去的事情,她便在日光下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要是可以跟在她俩走就好了。
  柏溪雪冷不丁地想,用一种小女孩独有的、理直气壮的思维思考:只要不告诉她们自己是从哪来的,她们找不到把自己送回去的地方,那总不能把她丢在这里吧!
  她如此越想越有戏,心下笃定不少。随后便听见言妍忽然喊了一声姐!便站起来又蹦又跳,用力挥手。
  她便也跟着抬起头来。看见令人目眩的阳光里,有人正拿着风筝向她们跑来。
  毫无意外是言真。但叫柏溪雪意外的是,除了风筝,还有小小的雪糕甜筒,左右各一,被言真握在手里。
  那甜筒裹着纸巾,小小火炬似地被言真高高擎起,大概是怕被太阳晒化了,她越跑越快,身后风筝的彩带又被吹起来,就像羽毛一般。
  阳光如此灿烂,照得言真的头发毛绒绒地仿佛在发光,皮肤仿佛也被照成半透明的模样,日光里似乎能看见汨汨流动的血管。
  她看起来真真像一只鸟。
  柏溪雪呆呆地看着她,还不知道这个场景将被自己记住十年往上。便看见言真已停在自己面前,一只手伸向言妍:“喏,赔你的冰糖葫芦。”
  做姐姐的显然早就拿捏了妹妹的脾气,笑眯眯的,另一手已经伸向柏溪雪:“还有你的。”
  顿了顿,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小朋友?”
  柏溪雪忽然觉得好好笑。那个上扬的迟疑的尾音,一下子教她得意起来,仿佛自己成了故事书里的神秘女郎。
  她终于快快乐乐地伸手去接,却忽然听见一声哭喊。
  “小雪!”
  一个女人哭着跑了过来,猛地将她一把抱入怀里。
  那便是安秘书。平日衣着考究文雅的女人,此刻慌得像一匹母兽,不管不顾将溪雪搂进怀里,眼泪便啪嗒啪嗒落在肩头。
  柏溪雪愣愣地,任由她搂着,拍着身上的灰尘,看了又看。她的目光越过安秘书肩上卷曲的长头发,看见她身后围了好一些人。
  柏正言、柏行渊、几个满头大汗的员工,还有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将她们团团围住——噢,柏溪雪终于明白,他们终于是想起自己来了。
  柏行渊走过来,从安秘书怀里将柏溪雪一把抱了起来。她腾空而起,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肩头的高度。然而这一次,她的目光越过人墙,看到一对年轻夫妇正拿着诺基亚,不远不近地站在凉亭里——显然是他们报了警,才让警察找过来的。
  人声闹嚷,他们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言妍和言真身上。噢,柏溪雪又意识到。她俩之所以能够和自己一起肆无忌惮地疯跑,是因为有父母身边时时看顾。
  但她再也没机会说什么。柏行渊已大步流星地抱着她向外走去,从哥哥的手交到父亲的肩头,她呆呆地看着,只觉日光依旧耀眼,太阳却依旧开始下坠。
  如此缓慢的坠落,仿佛将呼吸都拉长,四周大厦玻璃反射着的刺眼光线里,方才人群不知何时已呼啦一下散去,如太阳下消失的水迹。
  她的眼睛里却只有那一只小小的晃动的圆筒,仍被那个叫言真的女孩举在空中,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最后,她终究是将手放了下来,迟疑地自己尝了一口。
  冰凉的雪糕已经开始融塌,言妍吃完一只,正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言真无奈地笑了一下,把手里那只甜筒又让了她。
  就算隔着老远,也能想像到那胖嘟嘟的缺门牙的小姑娘喜笑颜开的样子。
  柏溪雪紧紧地盯着那一只雪糕,一口、两口、三口,直到日光模糊视线,再也看不见。
  那明明是我的东西。她在心里想。
  太阳又下去了一点。天空仍是大亮,日头却已泛出淡淡的红。这该死的平淡的暑假的下午,总叫人清晰无比地意识到,哪怕阳光依旧灿烂,时间仍旧一格一格地向西沉着。
  她被司机抱进车里,听到柏行渊对她说要回去了。我们要回去?她莫名其妙地,扬起声问一句。
  是的,我们要回去了。对方也温声回答,仿佛今天甚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车门关上了,窗玻璃摇上去,透过淡茶色的滤光玻璃,太阳终于显出温柔的色泽。
  天边鱼麟状的云彩浸泡在银红的霞光里,仿佛水影子般波光粼粼——白天即将结束,她将要回家去了,回到那个花团锦簇的世界中。
  但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名字。
  再回头去,一家四口已经拎着风筝,夕阳里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透过后视窗,柏溪雪静静地凝视着她们的背影,看见那个胖胖的小女孩,火炬手似地擎着两只吃剩的蛋筒,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腾出哪一只和姐姐牵手。
  而言真和父母一起大笑起来,似乎是今天乐于助人受到了夸奖,大家心情都不错。趁着小女孩踟蹰犹豫之际,她弯下腰,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晚霞落在身上,她转了一圈又一圈。
  柏溪雪心里忽然浮起细密的疼痛。
  也就是这一刻,她在心里开始恨起言真。
  哪怕时针飞速轮转,十年之后依旧难以忘怀。
  第15章在百德新街的爱侣,面上有种顾盼自豪。
  言真起床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枕边的手机还在兀自震动,自从跟了柏溪雪,她就已习惯将闹铃调到最低的震动模式,小心谨慎压在枕头底下,生怕哪天吵醒这混世魔王。
  昨晚闹得她腰酸背痛的罪魁祸首还在沉睡,想必也累得不轻,海藻一样黑漆漆的长头发,蓬蓬松松地散在羽毛枕头上,一派酣然模样。
  言真瞥一眼柏溪雪手机。
  仿佛留意到她目光,手机屏幕亮起,露出勿扰模式下数十条急匆匆的短信与未接来电。
  一条条信息铺满屏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想都不敢想点开会是何等的天下大乱。
  言真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替柏溪雪接起,毕竟床伴的身份在这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她忍不住扫一眼时间,最早那一条消息来自清晨6:00,那时柏溪雪正像八爪鱼似扒拉在她身上,整个人缩进被子,脸也埋在在言真的颈窝里,迷迷糊糊地亲了又亲。
  饶是经历过许多次,也忍不住心头那丝羞愧。她终究还是良心发现,拍拍柏溪雪,轻声说有消息找你,便要起身准备洗漱上班。
  一只手却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一把搂住她的腰。
  等到言真回过神来,已是天旋地转。柏溪雪将她重新拽回被子里,将她整个人压住。
  一双寒星似的眼在凌乱发丝下半眯着,难得显出迷迷糊糊的惺忪模样:“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上班。
  言真正回答,对方却根本没期待她的答案。
  头一歪,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蓬松轻盈的被子盖在头顶,软软的,像冬天的雪覆盖住两头小熊。
  柏溪雪又开始扒拉她,长手长脚的,像抱大型毛绒公仔似的,挂在言真身上,就像耍赖皮的小朋友。
  言真几乎要怀疑她昨晚酒还没醒,伸手无奈去推,嘴上还要好声好气地哄:“先放开我,好不好?”
  柏溪雪只闭着眼睛,扭股糖似地缠着她,说话像梦游:“你求求我。”
  言真无法,只好老实说:“我求求你。”
  柏溪雪满意地哼了一声,却又不依不饶:“再说‘我爱你’。”
  “……”
  言真一愣,思绪就慢了半拍。顿了顿才低声说:“我爱你。”
  柏溪雪却没再说话。
  言真心中一紧,下意识后悔自己方才语气中的迟疑,低头看去,却发现柏溪雪不知何时已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她呼吸匀长,白净脸颊淡淡地泛着粉红。细长浓密的漆黑睫毛,低低垂着,蝴蝶般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睡意香甜得不似做假。
  看来刚刚所有孩子气的举动,都不过是这位大小姐睡梦里迷糊了。
  上班时间推迟了大半个钟,言真恨得牙痒痒,偏偏眼前这人还生了晶光剔透的一张面庞,天生要吃明星这碗饭,叫人左看右看都恨不起来。
  她只得生着闷气,一个人爬起来,风卷残云般迅速洗漱。
  等到她将衬衫领子理好,准备出门,大小姐才慢慢悠悠地爬起来,懒洋洋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手机。
  言真忍不住关心一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嗯,”她点头,吐出一个不认识的名字,“cathy和我讲新戏宣传的事情,公司那边挺着急的。”
  顿了顿又说:“我今天早上准备去游泳,这家酒店的恒温泳池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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