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丁千砚面容平静,言语间却是不容置喙。
  “我的女儿自由我来管,用不着别人来教。”
  “但若旁人试图伤她,我也决不轻饶!”
  “你!”
  来者挥袖而去,不欢而散,丁千砚也从座位处起身。
  宽大的手掌探来,把她从深灰色的布帘中剥开,露出一个粉嫩的糯米团子。
  她在丁千砚怀里挣了挣:“爹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再抱着了!”
  “唉,囡囡才五岁就不让爹爹抱了,以后爹爹是不是都抱不了囡囡了,爹爹好难过!”丁千砚长叹一声,目露凄楚。
  丁鸢君推斥的胳膊顿时僵在半空:“也、也不是……”
  丁千砚赶忙把她轻柔地重新按回怀中:“好囡囡,爹爹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等等!你这是说反了吧!谁家爹爹要女儿来疼啊喂!
  丁鸢君翻了个白眼,露出个生无可恋的表情来。
  丁千砚乐呵呵地揉了揉她的发髻,直到把整整齐齐的乌发揉成一团鸡窝,这才满意地把她放回地面。
  她护住早已经不成型的头发,朝丁千砚发出不满抗议:“爹爹!你能别老弄乱我的头发吗!”
  “就不。”丁千砚得意地摇了摇头,“谁叫爹爹我练了这么多年都学不会帮你梳头,爹爹我嫉妒!”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萧峰主凭生的一腔自卑,早已在与丁千砚的胡闹中散了个干净。
  只是她仍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你有没有觉得我给你丢人?”
  “当然了,爹爹我可失望了!”丁千砚猛猛点头。
  她张大了嘴巴,直接愣在原地。
  果然是这样么?
  然而她还来不及多作忧伤,一旁的丁千砚就早已激昂地发表他的感慨:“哎呀,我可失望了,我这女儿怎么这么笨呢?”
  “我都对她说了多少遍,她很棒!她很出色!怎么旁人就说了一句她不行,我这女儿就记的这么牢靠呢?”
  丁千砚作西子捧心状:“唉,女儿叛逆了,爹爹的话都记不住了,我好伤心,好难过,好寂寞……”
  “爹爹!”
  伴随着气愤的吼声,梦里的时间被拉成一条不规则的时间线,眨眼间就又跳跃到了她见到魏叔身死的那天。
  寒夜月明。
  她双目无神,浑身空落落地走回潼临峰,恍若夜间飘忽不定的鬼火,吓了丁千砚一大跳。
  丁千砚半蹲在她身前,担忧地捏了捏她残余着泪痕的脸颊:“我这囡囡出去一遭,是碰上什么了?”
  她垂着头,刚一张嘴,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爹爹,我好怕这里,我以后可不可以不修仙了?”
  “当然,你若不想,那就不修。”沉稳坚定的声音像是拨开暗夜的初曦,一下子抚慰了她不安躁动的心。
  她将今日演武台上魏叔的身死磕磕巴巴地讲述一遍,末了,又有些愧疚地开口:“爹爹你不会怪我吗?”
  “可是我只是觉得不值,我不懂这个世界上明明有着那么多的修士,却偏偏能无情地将收割生命的利刃,对准身边的无辜之人,修士不本应该是……”
  温和宽大的两掌落到她的双肩,头颅被要求抬起,丁千砚直视着她的眼睛问她:“你为何而修仙?”
  她茫然地看着双手,看着腰间为了耍威风而练习使用的刀:“我……我不知道,好像这里的所有人都要修仙,我便也这样做了。”
  丁千砚把她揣回怀中,面庞也变得严肃:“是爹爹我做的还不够好,我总以为宗内的启蒙教习堂,会早早告知你们这一点,因而对你的教导产生了疏忽。”
  “是爹爹的错。”
  丁鸢君摇了摇头。
  丁千砚揉了揉她的鬓发,朝她娓娓道来。
  “此间修仙者,信念为其本心,修士总是为了些什么,才孤独地与天地间做着抗争。”
  “或是为了长生,或是为了变强,亦或是仅为了一个私念,因为修士迫切地盼望着那个念头的达成,才要打破天地束缚,图谋那一变的机遇。”
  “修仙之人会面对许多考验,对自己初心的质疑,对永难达成目标的绝望,对其他杂念诱惑的心动……故彼之得道飞升,非大坚毅者,不能成也。”
  “所以与其盼着你修仙,我倒念着你不去修仙。”
  她的眼睛重新亮起:“竟是这样吗?”
  丁千砚朝她眨眨眼:“你若有想达成之念,那便去修行,若无所想行,那便自由随心。让爹爹养你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心结立解,早已哭得疲惫的女孩瞬间沉入梦乡。
  唯有丁千砚望着深海色的茫茫苍幕,声音似是喃喃:“只是我也许久,未曾见过别的初心了……”
  丁鸢君并没有听到他的低语。
  不过梦中的女孩已经重新扬起笑颜,欢欢喜喜捡起了炼丹的爱好,继续跌跌撞撞地前行着。
  时间的年轮再次被拨动,朝升月落间,已经到了三百年前。
  那时的她已经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修为也勉勉强强到了金丹期,与季阙之之间,更是早早定下了婚契。
  不同于贫小子和峰主庸才之女的搭配,季阙之凛然的天赋早已显露,化神期的修为更是让他饱受赞誉。
  渐渐的,不满于他们竟是一对的流言蔓延开来,只是碍于丁千砚的存在,一切都没有那么明目张胆而已。
  可一切端倪都有显露的时候,在她于功德堂接领任务之际,总是能或多或少地听到几句。
  流言如覆水般难以遏制,心中愤懑,碍于面子又不好对着季阙之抱怨,她只得对着丁千砚大发牢骚。
  丁千砚一边耐心听着,一边跟着她附和:“我女儿这么通透,是他们有眼无珠!”
  “更何况,道侣之间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非当事人,怎能看透其中酸甜?”
  “不过他们也提醒我了。”丁千砚肃穆地沉思道,“人心易受人言扰,我们来做个最坏的打算,提前预习一下。”
  “比如说,如果有一天季阙之变心,不要你了呢?”
  她半趴在桌面上,掰着手指算来算去,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想揍他一顿,再干脆利落地分手,可是我的修为应该赶不上他的吧。”
  丁千砚右手手掌横到眉上,做出来回眺望的姿势:“呦,我那以往性子跟个小炮仗似的囡囡哪里去了?”
  丁鸢君两颊鼓起,不服气道:“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哦,所以你是打算乖乖等在原地,当一个怨妇?”
  “当然不是!”她狠狠白了丁千砚一眼。
  “这才对嘛!”丁千砚满意地点点头,“凡事随心而为,莫要让自己受气。”
  “再不济还有我呢!”丁千砚瞪大了眼睛,声音放粗,直接模拟了一番季阙之负心后的鸡飞狗跳。
  “呵!你小子!竟然敢辜负我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独此一位,绝无仅有的好女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
  而今,昔日的假设成了真,只是说好要护她一辈子的人终究早早远去,再也不复踪迹。
  梦中的人影似落潮一般散去,她灼急地伸出手去捞,眼前却化作虚无流水,只见两手空空。
  “嗒嗒”的敲门声击碎了这片最后的乐土。
  是乔萦来了。
  第20章
  “外面天气这么好,也该把门扉敞开些,怎么总把自己闷在屋子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干脆直爽,带着些温情关怀。
  来者跨过门槛,再简单不过的金丝勾边月白弟子服被她穿出一股出尘气质,眉似柳叶,眼如弯刀,侧脸杀人,腰背侧直插着一鞘利剑,格外英姿飒爽。
  “师姐。”
  乔萦是丁千砚昔日所收的第一位入门弟子,她并不像季阙之那般天纵奇才,但也足够刻苦努力。
  因着辈分较高的缘故,乔萦平日里对同门的其余几位都颇为照顾,无论是执行任务间隙,帮还未辟谷的师弟师妹们带些凡俗的小吃食,还是抗住宗内其余上来挑衅的弟子,替潼临峰撑起门面,她都称得上是位优秀的师姐。
  而她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脑子有些简单,还时常会有些不分时宜的心软。
  丁鸢君往年也曾受过她不少关照,只是因着自己后来投身于丹药技法,疏远修行,和乔萦间的关系难免生分不少。
  大战无情,熟者多逝,乔萦也可以称得上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亲近人了。
  乔萦几步走到床侧的凳椅前,大马金刀地横坐其上,手腕利落一甩,顺手把腰侧解下的利剑拍到桌上。
  “昏迷了这么多年,你总算醒了。”乔萦忍不住感慨,“你那时的境况真是凶险万分,多亏昔日师尊法宝保佑,要不然你这条小命真得交代在那里!”
  丁鸢君带着歉意轻笑道:“让师姐多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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