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然是城东那块儿,金昌街、拱石街,吃食、布匹、金银、美酒应有尽有。”
  纪吟便命马车往城东而去。
  到了金昌街,她却不肯坐马车了,说要下车亲自逛逛。
  这几年燕国本土未发生战乱,都城百姓生活安定,商业也跟着繁荣起来,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或提或挑着东西。
  北地风俗很不同,当然,她也没经历过真实的古代社会,但跟记忆里南边的朝廷是两种风貌。
  这里建筑雄浑,风貌粗犷,院墙大多砌得又高又厚,窗户却开得小,植被也以乔木见多,不似南边亭台楼阁小
  巧精致。
  形形色色的人走在街上,有穿汉袍直缀的,也有穿窄袖胡服的,有束发戴冠的,也有辫发髡头的,出乎纪吟的意料,城里的汉人比她以为的还要多些,来往的人群中竟有一半人都在说汉语。
  但转念一想又能理解了,齐国尚未南迁时幽冀都是汉人当政,百姓也是土生土长的汉人,如今才不过几十年,还不足以完全移风易俗,鲜卑也不可能把汉人全杀了。
  她曾在历史课本上看过,胡人汉化是一个过程,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处在这其中了。
  不管这个时代的人们想还是不想,主动还是被动,杂居在一起,文化的互融本就不可避免。
  “乳饼,现蒸的乳饼。”
  “胡饼,香死人的胡饼。”
  “贵人,来瞧瞧小人的乳饼,可是用上等的细面揉的,还加了蜂蜜,香甜得很哟。”
  有小贩注意到纪吟一行人,见她衣料华贵穿戴不凡,便卯足了劲儿招揽。
  纪吟顺势走到摊贩面前,命他捡了几个,自己与陶儿各拿一个,剩下的便分给随行的卫兵。
  她刚刚注意到其中一个人闻到乳饼的味道后舔了舔唇,这饼在纪吟看来普通,但想到这个时代的生产力,细面和蜂蜜应当是金贵食材,下面的人并不一定能吃得起。
  果然,他们接了饼,态度明显软了些,还道了两声谢。
  纪吟撕下一小块,品尝了下,味道有点像馒头,带着羊乳的膻味儿,她吃不太惯。
  “我初来乍到,要添置不少东西,还不知道燕京城中哪里的货物最齐全。”纪吟一边撕着乳饼一边随口问道。
  小贩一下卖出好几个饼,面对她这个大主顾的态度自然也热情得很,忙给她介绍起来,“当然是我们东市,别看我们东市不如西市那边的达官显贵多,可南来北往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在东市,贵人要是看衣裳首饰的话,可以去范氏绸行和东祥银楼,这两家的东西,连宫里的娘娘都喜欢……”
  提到“宫里”,纪吟心里梗了下,又若无其事地问他哪家酒食最好,车马市在哪儿,城里有什么景致可赏等等。
  “若是城里看腻了,城外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那这可就多了,不过小人也只是听说过嘿嘿,城外许多庄子都是贵人们的私产,等闲人不得随意进出。”
  “无妨,你跟我说说要怎么去。”
  小贩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他整日在闹市做生意,自然有不少见闻,“城西二十里外还有座白马寺,寺里供奉的佛陀颇为灵验,听说当世闻名的闻寂大师就在此修行过,贵人们都爱去那里上香,只是闻寂大师踪迹不定,现下也不知去哪里了。”
  他七七八八说了许多,纪吟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又听他道,“城南菱阳河的风光也好,河边栽着柳树,到了春日花儿又红柳儿又软,贵人和平头百姓们都去河边踏青,热闹得很,只是今年春日已过,等到明年贵人还有兴致,也可去赏个趣儿……”
  聊了一会儿,纪吟离开乳饼摊子,继续往前逛去,一路买了些小玩意儿,时不时停下跟商贩简单两句,仿佛随口一问,实则默默将小贩的话抽丝剥茧整合起来,在心中勾勒出燕京城的情况。
  此时明日高悬,阳气正炽,走了一个时辰纪吟也有些渴了,便在一家卖梅子饮的小摊上坐下。
  刚喝了两口,忽听不远处的闹街上传来一阵喧哗,间杂有女子的哭声。
  “放开我,放开我!”
  “看什么看,这是老子的闺女,不要脸皮跟个穷小子私奔,被老子逮住,就要家去了。”一个身材干瘦、獐头鼠眼的男人死死掐着少女的后颈,一边控着她双手不让她从自己手底下逃脱。
  那少女只呜呜流着眼泪摇头,“我才不是他的闺女,他是……”
  “拐子”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男人已然捂住了他的嘴巴。
  男人虽不算壮硕,可满脸戾气,颇为凶狠,又说是家事,众人都不敢多管闲事。
  男人见周围人被自己唬住,正要擒着少女离开,身后却忽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站住!”
  纪吟从茶摊上起身,径自朝他走了过来。
  男人一见纪吟,先是为她容貌惊讶了瞬,心想这等模样的一个恐怕就能值十几万钱,够他快活几年了,但紧接着注意到纪吟华贵的衣着以及身后跟着的侍卫,心下一凛,想这女人来头不小,便强按下贪欲,换上一副老实的嘴脸,忝笑道:“贵人有什么事?”
  纪吟:“放了你手中的女孩儿。”
  男人眉毛一跳,心想多事的娘们儿,竟敢管老子的事,面上却装作疑惑的模样。
  “贵人,我教训不孝的女儿您也要管?”
  纪吟冷笑:“什么女儿,不过是拐子罢了。”
  再见他手中的女孩儿,两眼含泪,看着自己满怀希望,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纪吟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男人见她一句话就戳穿自己,先是慌了瞬,紧接着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我教训女儿天经地义,就是打死也不干你的事。”
  “你放不放?”纪吟心知这种人向来无赖,也懒得同他掰扯。
  “不放!”说着就要夹着手里的女孩儿强行离开。
  “拦住他!”
  若是刚出门这几人不见得会听她命令,但所谓吃人嘴软,几人得了纪吟的好处,如今不过拦个拐子,就算抓错了对方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便一拥而上,前后堵住对方去路。
  纪吟又命一人去把女孩儿抢过来,男人自然不干,嘴里叫嚷着“强抢民女”“欺负良民”之类的话,死命抓着女孩儿胳膊,力道大得要将她皮肉都扯下来,可他终究不是训练过的卫兵的对手,女孩儿也知这是自己逃脱的机会,用尽全力挣扎,张嘴咬在对方手上,男人吃痛,猛地一松手,女孩儿抓住机会摆脱他朝纪吟这边跑过来,最后双腿一软跪倒在纪吟面前。
  纪吟吓一大跳,赶紧扶她,只见女孩儿抖得厉害,满脸惊惶,双目流着眼泪。
  这时男人已被卫兵控制住,嘴里却还不停咒骂,骂纪吟仗势欺人,女儿狼心狗肺。
  纪吟见周围人将信将疑,先把女孩儿扶起来,然后直直看向那獐头鼠脸的拐子,“空口白牙你就说她是你女儿,那你说说她姓氏名谁,多大年岁,家住什么地方,可有黄藉为证?”
  拐子被她问愣了,眼珠一转,飞快编了套说辞出来,“她是我老羊沟郭家的三女儿,名叫草儿,今年十五岁了。”
  白兰一听气得满脸通红,怒视着男人,“才不是,我是通埠街杨氏药铺的女儿,今年十四岁,你分明是见我孤身一人起了贼心想把我拐去卖了,不信的话尽可以去杨氏药铺把我爹娘叫来。”
  她这么一说,这时有个曾经去过杨氏药铺看诊的男人站出来,说杨郎中确实有个女儿,也是这个年岁,又上来辨认了下女孩儿的模样,“这姑娘还真跟杨郎中有些像。”
  于是众人便信了大半,看向那拐子的眼神便厌憎起来。
  谁家没个儿女,无论什么时候拐子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当下便有人捡了路边的石子去砸那拐子,更有的甚至上前踹了几脚。
  纪吟任由那拐子被殴打了一阵才命令两个卫兵将人压到府衙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然后又问女孩儿的名字。
  “我叫杨白兰,多谢恩人救命之恩。”白兰说着便又跪下来朝纪吟磕了个头,动作快得她都来不及阻止。
  纪吟见她衣裳虽简朴,但五官端正脸皮白皙,一副水灵灵的俏丽,难怪拐子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恐怕是存了更肮脏的心思,又见她虽恢复镇定了,实则肩膀还在打颤,心里还是害怕的,本想通知她爹娘来接她,念头一转,又改变了主意,道:“你久不归家,家里人肯定担心,我先送你回去吧。”
  白兰下意识拒绝,怔怔道:“岂敢再劳烦恩人。”
  纪吟一笑:“对我来说不算麻烦,走吧。”
  于是几人登上马车。
  临街的一家玉石铺子里,一个模样异常俊秀的锦衣公子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待人散去后,他把玩着掌心里的羊脂白玉,轻笑了声,“这个齐国公主倒是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