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现在被家里人一哄,那点委屈突然就涨了水,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
  “他到现在才解释,说的全是借口……我根本不想看。”
  “那就不看。先好好吃饭,不理他。”
  “没错,今天小黄鱼烧得蛮好,乖囡多吃点。”
  范莳雨吸吸鼻子,点点头,怒吃一大口鱼肉,香得令人潸然泪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此事暂且翻篇。
  吃完饭后,老范同志自觉去刷锅洗碗,朱女士打算泡澡,在浴室里对着一堆花里胡哨的沐浴球精挑细选。范莳雨装模作样地擦完餐桌,溜回卧室里玩手机。
  刚一解锁,一条新短信赫然映入眼帘。
  神秘号码:「怎么样,围巾派上用场了吧?」
  范莳雨立刻噼里啪啦地回复:「只是巧合而已。」
  「那你说,吴朔是不是渣男?」
  「我不知道。」
  范莳雨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如果真的是他所说的那样,看到陶伊崴了脚所以赶去帮忙,怎么算是劈腿呢?就算自己心里再不好受,也不能给人贸然扣帽子,这对陶伊太不公平。
  她深吸一口气,打下一行字:「没有证据就不该胡乱揣测别人。如果你真的是未来的我,总该拿出点证据吧?」
  这条消息发过去以后便石沉大海,那边没有再回复。范莳雨便爬去了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叹了口气。
  过了半晌,她打开了微信,给吴朔回了条消息。
  【范10雨:1】
  【gonorth:小雨,你终于肯理我了t-t……对不起宝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过几天请你吃饭,给你赔罪,好不好?】
  【范10雨::再说吧。我困了,先睡了。】
  【gonorth:宝宝晚安!睡个好觉!】
  【gonorth:小狗贴贴.jpg】
  范莳雨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这位大少爷在道歉的时候,也会放软身段,可惜已经太迟了。
  她关掉两个人的对话框,指尖随便在屏幕上滑了滑,忽然停在个陌生头像上。
  是下午那个少年。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颗茂盛青翠的树,枝叶舒展得笔直,树叶细碎椭圆,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这头像看起来真不像个年轻人。
  但莫名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范莳雨想起他垂眸系围巾时的模样,身姿颀长挺拔,薄薄的淡蓝色的衬衫下依稀可见削瘦的身体,背脊线条透露出一股清冷感,像一株在风中静静生长的树。
  范莳雨顺着头像,好奇地点开他的朋友圈。里面空空如也,一条朋友圈都没有发,不知是屏蔽了她,还是这个人没有什么分享欲。
  不知怎么的,想起那双眼睛,她乱糟糟的心绪竟平了不少。
  大概是后者吧?他和咋咋唬唬的同龄男孩子如此不同,明明差不多大,却成熟许多,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沉稳。把小朋友抱在怀里的模样,像一朵保护花蕊的花苞。
  范莳雨无端地有些遗憾没能看清楚他口罩下的面容,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应该也是一个漂亮的人。
  ……
  与此同时,夜色逐渐浓郁,零散的星子挂在天幕,孤苦伶仃地闪烁,像是布料里冒出来的针头。
  中环大多是居民区,这里远离市区的喧嚣,到了十点多,街上已经了无人烟。
  少年骑着自行车在夜幕中穿行,轻车熟路地拐进老旧小区。
  这是一个安置小区,里面都是几十年的板楼,大部分都很破旧,墙皮剥落,路灯昏暗,物业基本不管不问;白日里挺拔的梧桐树在黑暗中张牙舞爪,茂密的树冠遮住了路灯微弱的光芒,让夜色变得神秘莫测。
  不一会儿,车子地找到了单元楼,“卡擦”一声上了锁。少年停好车子,快步走进漆黑的楼道里,唤醒了一楼的声控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吸引了几只指甲大小的飞蛾盈盈飞舞。
  他来到一楼的那扇猪肝红色的不锈钢防盗门前,轻轻推了推。
  果然上锁了。
  又轻敲了三下,声音略微急促,依旧无人理会。少年只好打开手机,给姑妈发了条微信,在昏黄的走廊里安静地等待。
  楼道里洒进一片清浅的月光,流淌在水泥地上,仿佛撒了满地的水银。
  半小时后,里面终于传来“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像是踩着爆竹走过来似的。一个烫着卷发、睡眼惺忪的胖女人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防盗门后,睡衣领子几乎歪到了肩膀,脸上的横肉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咣当”一声,防盗门锁应声而开。少年垂在眉眼:“谢谢姑妈。”
  被喊做姑妈的女人没有理他,庞大的身躯往旁让了让,门框在她身后显得像个精致的画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进到屋内,换上拖鞋。
  “都几点了才回来?换个鞋还磨磨蹭蹭,成心不让人睡安稳是吧?”女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夹枪带棒:“你明知道我更年期,夜里睡不好,刚睡着就被你砸门声吵得心脏突突跳。也不知道你这没规矩的性子随了谁,跟你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少年沉默了片刻,将鞋子尽可能轻放在鞋架上。
  “你耳朵聋了?”见他沉默,女人厌恶地拔高声音:“夏澍!”
  少年点点头:“我知道了,今天轮班的同事来得有些晚,我替她多值了一会儿。”
  “钱呢?今天赚了多少?”
  “一百。”
  “怎么才一百?”女人皱了皱鼻子,像是要嗅出他身上撒谎的味道似的:“你没私吞吧?待会儿微信直接转给我。”
  要到了钱,女人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缓慢地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朝卧室走去。
  夏澍等她回到卧室,关好门,这才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
  兼职的便利店不包饭,平时夜班的同事七点钟来接班,他回来还能吃上温热的。结果今天,同事突然有点急事,说是路上崴了脚,还在医院,要晚来一个半小时。
  店里除了店长,只有他一个人员工,无论如何也走不开。
  他只能留了下来。
  厨房漆黑一片,像一个昏暗无光的溶洞。夏澍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清泠泠的月光,打开了炉灶上的小奶锅。
  里面是留给他的剩菜——小半碗青菜炖豆腐浸泡在稀稀拉拉的汤水里,豆腐被筷子夹得细碎,里头掺着几粒白灼虾。
  这回运气不错,虾还算完整,估计是表弟胃口不佳,给他从牙缝里剩了几条全须全尾的。
  灶台上还有一碗硬邦邦的剩米饭,在月光下像一座坚固的沙丘。
  少年饿了大半天,已经无暇讲究,风卷残云般扫光碗碟后,他顺手将水槽里堆成小山的锅碗摞在一起,拧开水龙头,就着细细的水流洗净。
  洗完后,他又回到客厅。中午出门去兼职的时候,姑妈叮嘱他把沙发巾拆了洗一洗。他扯下几条被压得滑溜溜的玫红色布巾,泡到红色的塑料大盆里,起沫后就着淅淅沥沥的热水,费力地搓洗起来。
  夜里十一点,万籁俱静,家里邻里都已入睡。
  洗衣机动静大,他只能用手来回搓洗,洗干净后还得清水过了几遍,然后拧干,像一团团炸好的麻花一样放进红色塑料大桶里,再去院子里晾晒。
  板楼一
  共六层,他们住一楼,有个小院子,由南到北拉了根钢丝线,可以晾衣服。他依次把沙发巾展开、扯平、晾好。
  夜风吹过,老土的布巾随风舞动,洗衣粉的清香裹着潮气漫过来。
  少年直起腰时,脊骨发出细微的"咔嗒",酸痛从肩胛骨一路蔓延到手腕。刚才搓洗布巾时用力太猛,此刻胳膊还在微微发颤。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抬起头,墨色的夜空中飘来有几朵胆怯乌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
  夏天的申城,雨水总是很多。
  “喂!”一声压低的呼唤响起,夏澍回过头,只见次卧窗户被推开一条缝,探出表弟段旭阳那颗胖乎乎的脑袋。
  “夏澍你过来!”
  少年走到窗下:“怎么了?”
  “快借我一百块!游戏出了限定皮肤,我就差这一点!”
  夏澍顿了顿:“没有。”
  “骗谁呢?!”砖缝一样的眼睛瞪大了一些:“你暑假不是每天都去便利店打工吗?你发的工资呢?”
  “都在姑妈那里。”
  “切。就100块,你就当借给我,开学后有生活费了我就还你,行不行?”
  夏澍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
  姑妈对他的表弟虽然溺爱,却见不得他打游戏。若是她知道自己借钱给他买皮肤,后果可想而知。
  段旭阳见他不肯借钱,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穷胚子”,将窗户“咣当”一声甩上。
  对面没了动静,夏澍继续把沙发巾晾完,把空桶放回原处,又返回庭院。
  小小的庭院,晾晒的衣服像是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他穿过晾衣绳,穿过玫红色的布巾,来到庭院边角的小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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