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另一头的林芷远远瞧着牲畜棚里外来的骆驼将自家那两头原本悠闲吃草养膘的骆驼挤在墙角,一点儿也不客气,占据了食槽低头就是一大口青料。自家两头骆驼挨挨挤挤缩在最角落,要不是这牲畜棚盖得大,它们一准儿要被挤在外头吹冷风。
林芷连忙吩咐:“赶紧的,再买一头羊来!香料还有,快快腌制了还来得及。还有,让绿禾她娘赶紧上些吃食,原本备下的烙饼子和扁食统统先送去偏厅与大人待客。”
边关的骆驼比人金贵,瞧那几头骆驼的样子,来访的兵士肚里多半也是空落落的。这顿招待了,晚间肯定也得招呼他们一道用饭。
原先两头羊,腔子用来烤,羊头、羊蹄、羊杂用来熬汤炖芦菔,再有烙饼和酸菜猪肉馅儿的扁食,这么一顿,必定能叫席上的众人吃个肚圆。
可现在么,肯定是不够了。林芷又拨了两人去厨房帮忙,自个儿领着小崽子在房内,支着耳朵听外头金菊调派人手的动静。
幸而有金菊这位大管家,要不她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忙里偷闲?
安安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孩儿,抬头瞧着娘亲在身侧,便咿咿呀呀自个儿摆弄他的小木雕。
林芷不禁分心:御马司的回信总算是等来了,沈知衍不用夜夜悬着心。林芷又想起云娘,先前要寻人制作棉甲时,头一个便想到了她。
林芷与她细细分说其中的利弊,直言参与之人或许今后不会有自由身了,想好了再来回话。
可还不待林芷说完,云娘已经扯着丈夫跪在林芷面前:“娘子,我自幼便捻线织布,您说的这些我都会。我想清楚了,绝不后悔,多谢您为我寻一条生路!”
林芷低头看她,瞧见云娘眼里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凄然。她点点头:“好。”
即便是经了改名、敲打、金菊调教,云娘的执拗还是没改。她满心的怨愤不过是被暂且压了下去,林芷偶然瞥见她盯着常喜的眼神都有些犯怵。
可心怀怨恨,却不能全赖云娘偏执。
云娘原先是一童生的女儿,家境殷实,要不然也不能嫁入盘踞一方的冯氏一族。她夫君只是旁支,确实没与主支有往来,不过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借着族中的名头震慑外人,不叫人欺了去。
可一遭受牵连便家毁人亡,一双儿女饱经苦楚,先后长眠于流放之路,自个儿也沦为奴籍。她怎能不怨,尤其是常顺和常喜俩兄弟得了重用之后,她心底的那份怨恨便怎么也压不住了。
云娘至今还没惹出过大事儿,全赖他们自个儿族人和金菊盯得紧。可这样不是法子,连金菊都提过打发她回去。
心有怨恨其实怪不得云娘,林芷心里更是觉得她罪不至此。被打发回去的云娘会遭遇什么,林芷心里门儿清,只怕活不了几年便被磋磨致死,所以林芷迟迟下不了决心。
金菊曾经满是疑惑,还探过林芷的态度。那时林芷没解释,只是说:“人来这世走一遭,不是来吃苦的,是为了寻求幸福。”
“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金菊顿了顿还是说道,“娘子聪慧,自然该知道防患于未然。”
金菊虽震惊于林芷先前的话,可她还是不敢苟同。莫说宫里的贵人们,便是寻常的乡绅挑奴才,也是断然不会选这样子满心怨怼之人。
谁知道她会不会受了刺激后,干出危及主家的事儿呢?
林芷没说服金菊,只能让她再等些时日,对于云娘她自有安排。金菊虽应下就离去了,可林芷瞧得出来金菊对此事心存疑虑。
许是有了孩子心肠便软了,若是有转圜的余地,她由衷的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生活。
幸好,棉甲成功制出来了,云娘有了另一条出路。
第74章 乐尔妻孥
一头羊去头、去蹄、再去掉内脏,只余整个羊腔。
第一遍用葱姜蒜制成的汁水内外揉搓,去腥增香。第二遍是用沈知衍好容易才省下来的大酱冲水调开,里头又加花椒、八角和小茴香调味儿,继续将整个羊腔子细细搓揉一遍。
肉厚的地方用刀割开,一遍遍将大酱全揉进去,这时候的羊腔从卖相上来看,已经很像样子了。架在火堆上,大料叫火那么一烤,混合着油脂的味道瞬间爆发开来,香气逼人,叫人口舌生津。
另一边是加了芦菔的羊杂汤,奶白色的羊杂汤咕嘟咕嘟直冒泡。一旁还搁着一篓子切碎了的小葱和胡荽(香菜),谁想喝了,直接拿碗舀,能吃小葱胡荽的就自个儿加。扁食、烙饼子更是管够!
县衙的办公区和住宅区中间原有一个小花园过渡,园子里原本很有些陆知县搜集来的奇花异草,可他赴了汜水后。连县衙都荒废了,更别说这极耗费人力物力的小花园了。
林芷接手后,除了皮实的薄荷和榆树,其余地方全夯实了铺石子,反正宣威县最不缺的就是石子儿了。如此一来,倒是颇有一番田园野趣之景,此时在这个地方搞烤全羊团建,既不会打破县衙办公区的肃穆,也不会扰了后院的清静,倒是十分应景。
沈知衍引着那十名兵士落座:“诸位,今儿正好遇上我请县衙众人小聚,还请一同入座,只是宴不成宴的,还望海涵。”
领头的黑脸兵士瞧着三头烤羊肉的火堆和县衙里官、吏、民、奴混在一处的模样,裂开嘴笑了笑:“沈大人过谦了,好酒好肉好菜,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
“酒倒是没备下。”沈知衍淡笑,“各人的住处并不都与县衙相近。宴毕后众人或是骑骆驼或是驾车家去,饮酒到底不好,易生事端。”
黑脸兵士眼睛精光一闪而过,随即朗声笑道:“沈大人忒客气了,一碗羊汤,可比甚好酒都能暖身。”
几句话,一行人便已经到了园子里。原本聚在一处说笑的众人,随着兵士走近,却陡然一静。
虽十人有意收敛身上的凶煞之气,可他们一行人聚在一处,不管往哪里一站,存在感和压迫感都是极强的。
黑脸兵士有所察觉,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随即笑着道:“原是我们扰了大人的宴席。瞧着大人今日设下的宴,便知大人有意抛开身份,与诸人同乐。既如此,大人便不必特意招待我们。我们聚在一处反倒不美,大人请入座,我们自个儿找位子自个儿吃,定然不会拂了沈大人的好意,也不会亏待了肚子。”
沈知衍不多劝,点点头,举着一杯去火的凉茶,略说了几句表示开席后,便坐在林芷身边儿去了。当真是不管那几名兵士了。
“哎,怎么说?”林芷戳了戳沈知衍,满眼好奇。
裹了酱汁儿的羊肉烤得滋滋冒油,羊油滴落在木柴上,引得橘红的火苗蹿高,映得架子上的羊肉发亮,也照亮了围坐在一起的人们脸上暖融融的笑。
最外层的羊肉已经烤熟了,沈知衍拿起备好的匕首,熟练地片下两块儿递给林芷:“要裹饼子吃吗?”
“不用!我要先尝尝这烤羊肉最正的味儿。”林芷接过来,同时她听见沈知衍压低声音。
“装憨呢,你仔细瞧着。”
林芷打眼一看,就瞧见那群外来的兵士四散开来,分坐在火堆旁。她吃了一口热腾腾油滋滋的羊肉,外焦里嫩,肥而不腻还有烤肉特有的炭火气,美!
她笑眯了眼,觑着那群兵士分别坐在杨典史、胡主簿和新招来的守库房的小吏身边儿。得,林芷又咬了一口烤羊肉,还挺会挑人。
大虞朝风气开放,在边关之地,所谓的男女大防更是没有。所以林芷此次的烤全羊团建并未分男席和女席,只摆了三张长桌,大家随意落座。那群兵士的座位却很讲究,几乎不与年轻的妇人同坐,只有杨娘子身旁坐了一个娃娃脸的兵士,已然与杨娘子混熟了,大声说笑起来。
“是了,我大儿只比你稍长几岁,文不成武不就的。如今只在苍松县户房当个书办。”杨娘子的脸红彤彤的,明明没吃酒,却像是醉了一般,竹筒倒豆子地将自个儿的家底透了个干干净净。
“二儿子跟着他外祖蹲在城墙底下守着流犯吃泥灰,幸而小儿还算有几分天赋,中了童生,而今在武威郡求学呢!”
这次团建显然大获成功,虽无酒不够美,又来了些外人添了拘束,可在饭桌子上攀交情,大抵是国人的特殊技能。一群人热热闹闹到了快宵禁才各自散去。
林芷回去的时候,自家的安安小崽子已经睡得像个小猪崽了。今儿是万妙春哄着安安睡觉,她还是不喜欢这样人多的热闹。用她的话说:“有什么好热闹的?生时要热闹,死时要吹啦弹唱,有甚意思?”
林芷今儿难得有几分慈母心肠,便将小猪崽子挪到了她和沈知衍中间。安安睡得安稳极了,抬了抬小胖腿儿便罢了。先前林芷也会时不时带着他睡,安安已经习惯睡在父母中间了。
沈知衍农家子出身,自然不会介意与自家崽子睡一处。金菊见两人丝毫不觉不对,摇了摇头便咽下想劝的话头。官宦人家讲究‘抱孙不抱子’,沈大人是抱了又抱,还亲自换尿布,现在一起睡,更算不得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