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太夫人手中的佛珠转动的更快了,她威严的抿了抿嘴唇,已爬上皱纹的眉梢眼角处,再也找不到一丝丝刚才的慈母笑意。
  “老三,家里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舍出去与你铺路了。你若是想争那个位子,便自己想办法吧。实在不行,你不妨…”
  想了想,那些不该说的话,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但是知母莫若子,秦振宁怎会听不懂母亲的那些未尽之语?
  他的嘴角处便勾出了一抹讥讽。
  “您误会了,我可没有脸去求这个相位。是皇上觉得我还算为官清正,皇后与安王也觉得目前没有其他的合适人选,便提议让我试一试。”
  话说的足够谦虚,但是语气却带出了一股子自负的高傲。左右已经说开了话茬,便一鼓作气直言不讳好了。
  “皇上任命我为丞相,是有几处考量的。
  其一,我与他有一点子师生之谊,算是他的自己人,他用着放心。
  其二,我为官应该政绩还算可圈可点,算是勉强称的上一个能臣,他用着安心。
  其三,我虽是世家出身却从来不为世家子弟广开入仕之门,也算的上是个优点,他用着开心。”
  “这是好事啊?
  你入仕几载便能官拜相位,与你父当初一般。这实在是让为娘欣喜欣慰至极!
  你如今何故愁眉不展?”
  太夫人高兴之余又满是不解,就看见她那打小就极有主见的儿子,终于抬起眼睛与自己对视。
  “没说这不是好事,我若能当上秦相,这对我的女儿和孙儿无一处不好。
  但是母亲您别高兴的太早,这对秦家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情。”
  “为何?”
  “因为我绝不会为世家谋利!”
  太夫人神色一凝,苍老的双眸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
  “可是老三,你本就是世家中人。”
  “所以啊母亲,您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比如说表哥不辞千里的让人送这点子茶叶过来,你猜他是真的看中我这个与他从未谋面过的表弟,还是看中我如今这吏部尚书的位子?”
  秦振宁伸出右手指尖,捏起茶杯的盖子轻轻敲击了一下,清脆的瓷器声仿佛每一下都敲击在双方的心头。
  “要是没记错的话,您娘家听说曾经出了一位神童,如今掐指算来合该是到了正经出仕的年纪。不知母亲,我可曾记混了?”
  太夫人便叹了口气。
  “亲戚之间互相帮衬着,本也是应当应分。便是不看着那是我娘家的面子,当初动乱之时秦氏也是承过谢氏人情的。如今不过是托你举荐一下的举手之劳罢了,为何不帮?”
  “当然不能帮!
  您说秦氏承过谢氏的人情这确实没有错,但是后来我掌家的时候,谢氏写信来索求一条粮道救急,难道我不曾允他们吗?
  把秦家交给秦萧尘的时候,我便已经非常明确的说过。既然把一切都交了出来,那我以后便只是秦振宁再不是秦家玉树。
  属于秦氏的人情往来,又何需我来还?”
  秦振宁便扔下了杯盖,收起嘴角边的那抹讥笑,神色无波但坚决。
  “这个口子决不能开,我秦某人是大裕朝廷的吏部尚书,不是世家的吏部尚书!
  在利益相悖的时候,我不可能不帮着自己的女儿。她如今这条路走的有多难我清楚,没有人比我这个当父亲的更心疼她。
  就像您拼尽全力护着秦氏护着秦萧尘一般,我日后登上相位也会拼尽全力为我的孩子保驾护航。
  相权与皇权不可相悖,君臣不睦便会引发朝堂党争。这大裕只是一艘刚扬帆起航不久的船,容不得一丝半点的大风大浪。
  必须稳!
  否则,我的女儿会被淹死。
  这是我绝对不能容许的!
  若我有甚言语不妥之处,还望母亲您见谅。”
  第426章 当年事
  “老三,”
  秦太夫人难受的吞咽了一下喉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都带出了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如今是打算要叛出家族去吗?”
  ……
  秦振宁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站起来走到母亲面前,郑重的跪下去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屋里沉默了很长时间,只能听到秦太夫人那一声接一声的难受喘息。
  “……秦振宁啊,秦振宁!
  爹娘生养你一场,家族栽培你一场!如今为了你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儿,这便要狠心舍了家族,舍了你的老母亲?
  秦振宁,你的孝道在哪里?”
  “母亲,还请慎言!”
  秦振宁不满的皱眉,却被秦太夫人分外强势的反驳了回去。
  “老身说的难道有错吗?”
  她看着这让自己牵挂惦念了半生的幼子,眼底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责备与心疼。
  “她姓江,她是江家的嫡长女!哪怕你百年之后,依然不会有一字半句能与她扯上任何关系。
  日后她拜的是老江家的祖宗,承的是老李家的香火,跟你一个姓秦的能有什么瓜葛?你现在是犯什么糊涂哇?竟是要为了她叛出家族去?
  现在你当然可以当你自己的家做你自己的主,可是你百年之后该怎么办?谁能记得在我儿坟前上一炷清香,添一把新土啊?你个猪油蒙了心窍的混帐东西,你是要生生的气死我呀……”
  秦振宁抬起头与母亲对视,眼神中带着愧疚也带着坚定。
  “即便她此生都不能冠上我的姓氏,可她毕竟是我的骨血,是瑾姐儿搭上性命给我生下的子嗣。
  当年,我没有照顾好她娘。
  现在,我不能再亏欠她太多。
  母亲,那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能不心疼她呢?我把命给她都是应该的,这是我欠她们娘俩儿的。”
  “当年的事情怎么能怪你?要怪也该怪昏君不当人,要怪也该怪世道不把人当人,凭什么怪到你身上?”
  每次一想到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却为情之一字自苦无解时,秦太夫人都会心痛的彻夜难眠。
  “许氏女是好,娘从来没有说过瑾娘她不好。可你们不过就是有缘无分罢了,又不是你负了她,为何还要耿耿于怀半生啊?我的儿!”
  “我也不知道。”
  秦振宁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说不上来为什么,甚至说不上来许若瑾究竟有哪里好。明明她那么可恶,打小就喜欢欺负我,可我就是不想忘了她。
  特别是我有了江晚以后,我就更不敢不为她舍命。我害怕以后瑾姐儿怪我,怪我当初没有护好她,现在又没有护好女儿。”
  “你是在怪你爹娘?怪我们不该让你回来替你大哥迎娶继室冲喜,以致许氏女心生误会远走他乡?”
  “不是。”
  对于母亲的质问,秦振宁摇了摇头。
  “也许年轻时候我是怪过的,可是后来我自己掌家的时候才知道爹有多为难。瑾姐儿也没有误会什么,她那么聪明什么不知道?”
  想起亡妻留下的那块同心佩,秦振宁突然眼泪刷刷的落,四十来岁的人哭的像个被人抛弃了的狗子。
  “她留着我们俩的定情之物,还带走了我们俩的婚书,所以她从来没有误会过什么,她当初就是不要我了…”
  秦太夫人也陪着哭,这一生坚强的掌家夫人,在夫亡子丧之后还能撑住一个大世家平安趟过风浪,从来没有人敢小觑这位老封君。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坚不可摧,但是却在每回遇上三儿之时,便会格外容易掉眼泪。
  伸出老迈的双手,把这两鬓斑白的儿子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那样。
  “痴儿啊,痴儿!
  娘的小夜郎,怎就活的这般苦啊?”
  混浊的老泪一滴滴从那沧桑的纹路中滚过,这人世间的苦哇,情字便占去了一大半。母子之情,男女之情,父女之情,每一个人都被困在里面打转,不死不得解脱。
  “老三,我的儿啊。
  当初爹娘也曾拼尽全力想让你得偿所愿,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秦氏扛不过前朝顾氏,才只能忍痛舍了许若瑾。能让你动用人脉捞出许家姐妹,已经是你爹尽了最大的努力周旋。
  你知道昏君为何非要许若瑾吗?
  不是因为她那倾国倾城的美貌,而是因为她的声音,与那自焚而死的顾飞飞有几分相似!
  昏君与他亲姐姐之间有苟且之事,你这些年应当也听闻过些许的吧?他那后宫中的百花园,每一朵都有某些地方像顾飞飞!”
  秦太夫人的话听着有些咬牙切齿。
  “这也是你爹偶然之下才知道的,所以才不敢再留许若瑾,因为知道留也留不住。疯魔的昏君从来逮谁咬谁,哪个敢以身犯险?
  但是娘敢向苍天发誓,不论是你爹还是你娘,从头到尾绝对不曾迫害过许家人!若我有半句假话,便叫我立时被天打雷劈死后直堕十八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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