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难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投生的鬼魂若未进入胎儿肉身,那即便生下来也只是个死婴。
任府外已经聚拢了一群无法投胎的游魂野鬼,每一双眼睛都在觊觎着这具身体,却被无形的力量隔绝在任府外边,无法靠近。这就是阴间的法则,比人世更加公正。
巫箬耐心地在那侍妾生产的屋外等着,她知道寇三娘绝不可能错过这仅有的一次投胎机会。
哪怕这次机会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
三更时分,当那妾侍痛得几次晕厥过去后,远处的天际突然出现了一点白光,飞快地向这边移动而来。待靠得近了,巫箬才看清,那白光的后面还跟着另一团白光,紧追不放。
该来的终于来了。
前一团白光先飞进了任府,落到地上时化作了一个妙龄少女,她急匆匆地就要往屋内走,却被后面出现的男子一把拉住。
不是那寇三娘和祝鹤又是谁?
寇三娘挣脱不得,又是着急又是气愤,怒道:“祝鹤,你究竟想怎么样!就算我无法投胎转世,你也不可能再复生,何苦一定要拉着我和你一起受那不生不死的煎熬?”
“你既知是煎熬,那为何还要害我?”祝鹤面容冷峻,仍是死死地拉住她不放。
“是你自己贪恋美色,现在又来怪我了?”寇三娘气急冷笑,“那杯茶是你自己要喝的,我可没有逼你。”
“贪恋美色?原来你以为我就是……好、好、好,就当是这样好了。不过杀人偿命,你休想我会放过你,十八层地狱,我们也一起下吧!”
祝鹤的神情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就见他用力将寇三娘拉离屋子,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放手。不久,屋内传来一阵痛苦的惨叫,随即是久久的寂静。
时辰已到,任氏生下的孩子只是一具空的躯壳罢了,寇三娘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永生永世,只能继续徘徊在这无边的黑暗中。
寇三娘看着这已发生的一切,脸上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形容,不是难过,甚至也不是愤恨,只剩下那无边的绝望。
祝鹤放开了她,静静地转身。
“你现在满意了?”
“就算你能重新做人,一出生也是带着罪孽的。”
“呵,说得好听。等时间久了,你也会跟我选择同一条路。”
“我不会这么做,也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说完这句话,祝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府。寇三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神情。
良久,才对着巫箬站的黑暗处冷冷地说道:“看够了吗?”
“差不多了。”巫箬笑着走出,手中灯笼的灯芯已燃尽了大半,“做孤魂野鬼我想你也受够了,要不要到我这儿来?”
寇三娘看着她手中的灯笼,微微皱眉,“你居然有引魂灯,究竟是什么人?”
“只是一个大夫罢了。”巫箬笑着举起手中灯笼,“怎么样,要来吗?”
寇三娘沉默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脸上是明显的怀疑。
巫箬也不多说,只侧头看了看天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天,似乎快亮了。”
寇三娘的神情变了变,最后一皱眉,化作一团白光飞进了灯笼之中
雨一直下个不停。
寇三娘倚着窗框,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回头看见巫箬在药柜之间来回地走动着,不时拉开一个抽屉,翻翻里面的草药。
“这种天气,又没什么客人,你在那儿瞎忙活个什么劲。”
“湿气太大,有些草药受不得潮。”
“不就是些枯草吗?瞧你宝贝的样子。”寇三娘嗤笑一声。
巫箬淡淡地笑了笑,静静地摩挲着手中一束草药,“每个人都有自己看重的东西,尽管它们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就像是人命,在你眼里也许只是换你重生的砝码,但在祝鹤看来,那却是值得守护的东西。”
寇三娘的脸色微微一变,别过脸去,“只有他那个傻瓜才会花时间去救别人。既为水鬼,却到处驱鬼,迟早会遭其他水鬼怨恨,惹祸上身。”
“他敢于那么做,自然早已想好后果。”
巫箬将手中草药小心放进药柜,侧身看着倚在窗边的寇三娘。相处了几天,看得出她心地不坏,只是习惯了先保护自己,所以不相信会有人愿意没有私心地帮助别人。
或许是曾经受到过刻骨的伤害,所以失了对所有人的信任。
巫箬注意到,每次说到跟水莽鬼有关的事时,寇三娘总是不自觉地摸着她腰间的一个双鱼玉佩。两条鲤鱼衔尾绕成一个圆形,眼、腹、鳍、须刻画得栩栩如生。
鱼是吉物,双鱼玉佩常常是男女间互赠的定情信物。这自然不会是祝鹤送的,那又会是谁呢?
突然钻进店铺的人影打断了巫箬的思绪。她迎上去,是一个打着伞,身穿皂衣的小吏。
“你就是巫箬巫大夫吗?这是给你的。”小吏看不见寇三娘,毫不废话,直接了当地递给巫箬一张折好的便条。
官府的人怎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巫箬疑惑地接过便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曲池边,有好戏看。
第15章 水莽恨(三) “爱?”寇三娘失笑,“……
陌生的字迹,巫箬确定自己应该不认识写这便条的人。
送信的小吏已经走了,想来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自己写信的人会是谁。
只是上面写的是曲池……巫箬望了眼门外的大雨,拿起放在门边的油纸伞,对寇三娘说:“我们去曲池走走吧。”
长安城东南隅地势起伏,林木茂盛,再加上绵延甚广的曲江,自秦以来就是王公贵族喜爱的游玩圣地。只是接连十几日,天天都是瓢泼大雨,那些娇生贵养的贵族皆是懒得出门,任曲江风景再美,以前多么热闹,这些日子也变得冷清起来。
江边的酒楼大多关门谢客,只有白色的酒幡和八角屋檐上挂的红灯笼兀自在风雨中飘摇。一时间,这往日热闹非凡的曲池边上,竟像一夜之间变成了鬼城般寂静。
巫箬举着油纸伞走在安静的青石街道上,紫竹的伞柄早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寇三娘本就是水鬼,无需打伞,走在雨中反而自在。轻柔的半臂在她身后轻荡,发间的玉钗晶莹剔透,生前的她定然是哪家大户的小姐吧?
江边的垂柳已经氤氲成烟,水面上一只画舫也没有,这在往日是难以想象的。巫箬俯身,拿手指沾了点江水,放在鼻尖细闻,水的味道让她微微皱了皱眉。
想不到水莽草已经从城外蔓延到曲江里,那长安城的其他饮水渠就更不必说了。怪不得祝鹤说这些日子接二连三有中水莽毒的人。
只是水莽草以前只长在楚地的桃花江里,怎么会蔓延到千里以外的长安?
只可能是人为。
寇三娘看见那水的时候,神情也变得奇怪起来,巫箬猜想她定然知道其中原由,于是问道:“三娘,你可知这水莽草,何以会泛滥至此?”
寇三娘眼神复杂,抿紧的双唇失去了血色。隔了许久,才缓缓启唇:“我……”
才说了一个字,目光便直直地望向江面。
巫箬也顺着她望过去,只见浩渺的江面上竟驶来一艘画舫,但是比一般的画舫大了三倍有余。它的速度极快,转眼已行到江心,悄无声息如从烟雾中驶来的鬼船。
更奇怪的是,画舫就此停在了江心,只从上面吊下一只小舟,向巫箬她们这边行来。
当小舟来到近前时,巫箬才看清上面竟连一个人也没有,它就这么自己行了过来。
果然那画舫的主人不是普通人吗?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
寇三娘已经面无血色,巫箬却举步一脚踏上了小舟,寇三娘无奈,只得跟着上了船。
小舟很快到了画舫下面。靠得近了,才发现那画舫比远看时还要大得多。船身华丽无匹,共分三层,第一层雕的是南海鲛人对月流珠,第二层雕的是呼风唤雨的神龙,虽然描金嵌银,鲛人的眼泪和神龙颔下的龙珠都嵌的是真正的夜明珠,但比起第三层的图案简直算是平淡无奇了。
因为那第三层的船身全部雕着各种面目狰狞的水莽鬼!
水鬼的模样看得人毛骨悚然,这画舫的主人还当真是狂妄,竟把这样的画像凌驾于神龙之上,看来这曲江里的水莽草当真跟他脱不了干系。
巫箬握紧了手中的油纸伞,这时,第一层船舱的门突然开了。
数十个侍女鱼列而出,躬身侍立两旁,每一个都姿容不凡,但脸上却像木头雕的没有丝毫表情,再红的胭脂也掩不住下面的青气。
侍女的后面跟着走出一个宫装女子,衣饰华丽,容貌更甚那些侍女,但即便如此,比起寇三娘来还是稍逊一筹。
宫装女子向两人道了个万福,笑靥如花地看着寇三娘。
“姐姐,可算盼着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