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沈辞洲直接推门而入,李秘书简单打了声招呼:“小沈总,您来了。”
病床上的苏胜强也抬起眼皮, 露出和蔼的微笑叫了声“辞洲”。
“妈说您身体不适, 我来看看您,感觉好些吗?”沈辞洲走过去, 帮苏胜强掖好刚刚因为激动而翘起来的被单。
苏胜强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虚弱:“没事, 大惊小怪, 你忙你的, 不用总往这里跑。”
李秘书适时躬身准备离开,沈辞洲转头,锐利的眼神落在李秘书西装革履的后背,他知道, 李秘书出了这扇门,很多事情就要尘埃落定。
“李秘书,请稍等。”沈辞洲的声音突然拔高, 他走过去,把刚刚打开的门又关上。
李秘书脚步顿住, 看了眼沈辞洲。
沈辞洲知道自己不能当做不知情,这事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看着他们这么搞下去,困难出现的当下,最好的是解决困难,而不是解决提出困难的人,他不能, 外公也不能,不管是国山,还是外公盛强集团旗下的永昌失业,最好的办法是有错纠错,而不是一错再错。
“外公既然生病了,作为外公唯一的孙子,我想后面我会暂时帮忙处理盛强集团的事情,很多决定,我想不急于一时,有任何需要,请您一定先跟我联系。”沈辞洲的话是对着李秘书说的,也是对着苏胜强说的,他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苏胜强看着面前他认为一直都不够成熟的外孙,他看了眼李秘书,开口道:“你先出去吧。”
李秘书再次躬身:“您好好休息。”
等李秘书离开,病房里只剩祖孙二人。
巨大的落地窗,热烈的阳光落进来却无比冰冷沉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沈辞洲说了八个字,细细去看苏胜强的反应,不出他所料,他看见苏胜强眉头蹙了下,接着说,“如果想要保住盛强的根基,永昌实业要从盛强切割出去,立刻、马上,做全方位的切割。”
苏胜强眼皮动了下,如果说沈辞洲是刚刚听见了他跟李秘书的对话,短短几分钟里,就已经给出这样的处理方式,说明他的外孙真的长大了,长大到一种令他感到安心的地步,切割他也不是没想过,切割必然意味着资产的流失,以及切割计划的风险。
“我会联系最好的团队,从现在起给出最稳妥的方案。”沈辞洲上前一步,抓住外公的手,“法律切割,明确主体,永昌实业是独立法人实体,十年前的江城第一中学项目,我想所有的合同签署、资金往来、工程验收,主体都是永昌,盛强作为母公司是控股股东,虽有监管不力之责,但绝非直接责任方!”
他的话掷地有声,每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以及最核心的要点,责任归属。
苏胜强感受到沈辞洲握着他那双手的温暖和力量,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有些不想再掺和这些麻烦事,他得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沈辞洲提出的是一个极其大胆,非常荒谬的壮士断腕计划,主动剥离核心子公司,主动承认监管过失,对盛强的冲击必然也是巨大,可是从对未来的发展,整个长线角度,这也是一个巨大挑战。
“外公。”沈辞洲几乎恳求,他知道以盛强和国山的联手压下来一些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可如果真这么做了,他无法再心安理得地经营着国山,无法在尸山火海上高谈阔论。
苏胜强沉默着,如同心口压了一块巨石,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开口:“这事你来处理。”
沈辞洲终于露出笑脸,低头,手贴着外公的手背:“外公~”
苏胜强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小辞洲真的长大了。”
沈辞洲感觉眼眶热热的,有液体顺着眼角不自觉滑落:“我都26了。”
祖孙又扯了会家常,关于切割问题,沈辞洲出了办公室就联系了各个紧要部门,办公室里彻夜灯火通明,沈辞洲深陷如山的卷宗,眼底布满血丝,指尖划过屏幕,复杂的股权结构和法律条文在他脑海中立体拆解、重组,他逐条推演潜在风险。
他几乎完全透支了身体,终于在一周后才把所有事情理得大差不差,所有预演的可能都准备了备案。
申城入秋的时候,他回了趟江城,一是去江城第一中学,当年的事发学校走查,二是他还有一些私人问题需要解决。
他裹着深灰风衣把车开到张将按摩店,入眼是几个装修工人正在店里砸墙,他走进去,扑面而来是一层灰,屋顶门上的一排换气扇正挂在门口。
“这儿的老板呢?”
刷墙的工人回头,一眼被面前的男人惊艳,愣是呆了两秒:“哪个老板?”
“张哥按摩店的。”
“哦,按摩店老板把店卖了,现在新老板要做奶茶店。”
沈辞洲眉头皱得很深,这家店是张将爷爷的店,是他的心头好,是他的家,怎么会卖了呢?
“你知道他为什么卖了吗?”
“说是欠了钱,欠了一百多万。”
沈辞洲浑身一僵,一百多万,张将到底做什么能亏这么多钱,王丽虹对他不好?不是都给他开了一千多平的养生馆,为什么还会欠钱?
“你能把你们新老板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沈辞洲从口袋掏出钱包,抽出两百块递给面前的工人。
工人惊讶:“给我的?”
沈辞洲点头:“是的,麻烦你了。”
工人从手机里翻出老板的联系方式,把一串号码给了沈辞洲,沈辞洲看着他宽厚的砖头一样的手机,忽然想起张将的破手机,生活那么磕巴,到底怎么才能欠一百多万?
借高.利.贷了?他要钱做什么?
张将这个人他也算处了好几个月,不抽烟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根本没有任何需要花钱的地方,比他妈养的那只泰迪都好养活。
难不成是为了王丽虹才欠下一百多万?
他越想心理越堵得慌,真是煞笔,就算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特么别自己吃亏啊,真是有病。
王丽虹就那么好?
好到得罪霍屹川?
好到欠了一百多万?
沈辞洲走出已经砸了一半的按摩店,又折回去,看了眼玻璃门上挂着的丑陋的换气扇:“大哥,能麻烦你把那排换气扇拆下来给我吗?”
工人刚收了钱,态度立马积极起来:“那你等我一下。”
沈辞洲去门外打电话,对方是个女声,说是从花臂那里盘下来的店,沈辞洲又要了花臂联系方式。
花臂听说是要盘门店的客户,立马说二十分钟后就到。
沈辞洲提着拆下来的换气扇,扔进后备箱,靠在车边上抽烟,十一月的江城真冷,惨白的光毫无暖意,梧桐树的枯叶在积水里打着旋儿,昂贵的风衣被风轻易穿透,勾勒出他单薄的肩线。
沈辞洲垂着眼,指尖夹着烟,猩红一点在灰白天色里明灭,风吹过他苍白紧绷的侧脸,他瑟缩一下。
花臂已经从破旧的宝马上跑过来,看见他的时候,微愣,甚至不需要再打电话确认,笑着过来问道:“是您要盘商铺吧?”
沈辞洲把烟掐灭,扫了眼面前长得极其让人不舒服的脸:“嗯。”
“看您诉求,这条街上只要在出租或者售卖的,我都能帮您谈下来。”花臂拍着胸膛。
沈辞洲扬了扬下巴,指着面前已经砸了一半的店:“这家怎么回事?”
花臂看了他眼:“这家已经盘出去了。”
说完又忍不住观察他,补了句,“也能盘,不过因为已经盘出来,价格上可能得…”
沈辞洲蹙眉,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地冷笑:“张将为什么把店盘出去?”
“你认识他?”
“嗯。”
花臂看着他价值不菲的行头,实在想不出来他跟那个贫穷到连二十五万都要卖店的男人有什么交集:“他欠我们老板一百四十万,店只是个零头。”
沈辞洲沉默片刻:“为什么欠了那么多?”
“他从我们老板那买了支表。”花臂努力回忆着,当初说好的四箱酒一箱十万,结果人喝没了,还让他挨了陈老板好一顿爆锤,想起来就生气,“那个穷比现在还欠着我们老板一大截债呢!人都跑不见了,幸好按时还,不然老子肯定废了他。”
沈辞洲心忽然停止了几秒跳动,寒风吹刮过他的脸颊。
花臂还在喋喋不休。
但沈辞洲已经耳鸣,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人在极度震惊的时候五感丧失知觉。
“百达翡丽?”沈辞洲张了张嘴。
“你怎么知道?”花臂不由得再次看他,一看就很贵的公子哥,“有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