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许清源点头:“我送你们下山。”
前一天没遇上,第二天韦亚楠特意傍晚去的村委,想着无论如何肯定出不了纰漏了,没想到这回依旧扑了空,办公室里没人,停车场里没车。她细问了一下值班的蔡达勇,对方告诉她,池老师这周忙,向村长请假说不过来了。
“啊,不过来了?”这下抽屉里的信封变得烫手,韦亚楠追问,“那下周呢?”
“下周他们倒是开始放寒假,应该忙完了吧。”
太好了,她想,上回听村长说,寒假的时候池昉会常驻鉴云村,这样自己可以趁工作日的时候把钱转交给他,不必非得等在周五晚上了。
她心下打算妥当,可偏生事与愿违,半路又横生枝节,蔡飞凤开村务会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池昉培训去了,常驻的事情先搁置一下。
怎么这么不凑巧呢,很快春节接着来,池昉肯定会待在市里陪家人过年,不可能来鉴云村的,那这样一来,会不会整个寒假就碰不上他了?
韦亚楠知道许清源的脾气,这钱一天不送出去他肯定不安心,于是赶紧打电话告诉他这则消息。
“他说要培训?”电话里的声音带着质疑。
“是啊,村长告诉我们的,池老师封闭培训去了。”韦亚楠不觉得有问题,池昉暑假的时候就因为培训没过来驻村,他年轻有潜力,被重点培养那是在情理之中的,“阿源,你看要不要我去问一下池老师的银行卡账号,直接转账过去行不行?”
“……不用了,亚楠,信封我下次来拿。”
“那池老师的手机……”
对面似乎笑了笑:“也许已经修好了,也许……他本来就想买新的,摔碎正好有理由丢。”
韦亚楠感觉这话说得难听了些,与许清源的秉性格格不入:“阿源,要不等年后吧,兴许他年后会回来的,我找机会给他。”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池昉前面那么久都没回来过,一天都没有,说明他内心对鉴云村是抗拒和排斥的。这次虽然回来了几天,但万一只是一时兴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最后又跑市里去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许清源显然比她猜得还更过度:“不用给了,没必要给一个说谎的人。”
韦亚楠哑然,那人连池昉封闭培训的事情都不相信,再劝也无济于事。许清源的心结太深太紧了,把他自己捆缚得透不过气,从前还能在人前掩饰一二,现在池昉回来了,他难以再继续伪装,于是那压抑的、无处发泄的痛偶尔外露的时候,许清源会变得不像他自己。
韦亚楠在心里叹了口气,局中人不肯释怀,局外人也无能为力,于是只好把替人说话的想法摁了回去。
池老师真冤枉。
他先是周末忙了个大型活动,干得眼冒金星的,下一周好不容易熬到放寒假,又被一纸通知送去培训,上课期间手机锁柜子里,知识摄入那叫一个充实又丰富。七天过去,生生撑到培训结束,池昉看了眼家门口的监控,跳出来一段提醒信息,他点开查看,有人居然又一次不请自来。
麻烦透了……
池昉的心情很糟糕,当贺英杰开始想要“名分”以后,他们之间鸡同鸭讲,互不让步。贺少爷常常把“同类”挂在嘴边,认为两个人的合拍,是建立在人生阅历、审美水平、消费能力都在同一层级的基础上,所以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许清源,觉得许清源和池昉“不相配”,更无法接受自己从始至终都被“低层级”的人死死踩在脚下。
池老师反感这套高高在上的理论。世上不缺有钱人,脱掉投胎投来的一层华服,里面是人是鬼都未可知,而他喜欢许清源,正因为对方身上拥有难能可贵的纯净。许清源说爱他,仅仅因为他是池昉而已,那个人追求平等、尊重,不认为谁比谁高贵或低贱,池昉嘴上埋怨对方天真固执,可在内心深处,对这一份稀有的赤诚,他羡慕又珍惜。
比不上许清源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以为自己比得上才是对自我认知的不清晰。
池昉退出监控,爱等就等吧,想被晾,那就成全贺少爷。他打了记方向盘,往鉴云村的方向驶去。
学校那边的工作再忙,好歹也告一段落了,池昉终于能以较为轻松的心情研究研究宣讲课的选题。到村委停好车,虽然天色已黑,池老师还是上楼直奔办公室,打算今晚整理一下资料,尽快把落下的宣讲课补上。
谁知道大晚上的,开门发现办公室居然亮着灯,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他咳嗽了两声,有一个人趴在进门的办公桌上睡觉,外套挂在椅背,宽厚的、线条健美的背脊有规律地起伏着。单凭背影池昉就已经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许清源。
阿源怎么睡在这儿,还喝酒了……
池昉的脑子里各种猜想都有,乱得打架。这家伙外套不穿,空调不开,就这么又冻又醉地趴睡着,哪个人能够铁石心肠地撒手不管。
他咽了下喉咙,出声道:“阿源?”
熟睡的背影没动响。
醉酒后特别容易嗜睡,轻声细语地喊看来是喊不醒了,啧,他到底喝了多少啊,总不至于是和韦亚楠吵架了吧。池昉的胸口酸了一酸,他那该死的、充沛的想象力,总能给自己精准地找不痛快。
他迟疑地靠近,手在半空停了又停,最终落下去,推了推对方的肩膀:“阿源,醒醒。”
刺眼的灯光下,那个人终于边皱眉边被迫睁开了眼睛,池昉俯身帮他挡住直照的光线,两个人四目相对,许清源的眼神很混沌,胡茬青着,盯着他,像是在辨认什么。
池昉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终于,对方的眼神逐渐清明,直到许清源往后仰躲了一下,池老师知道,人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那个人拧着眉,嗓音沙哑。
池老师腹诽,这话应该他说才对吧,办公室名牌挂的是“池昉”啊。
“我回来整理下宣讲课的资料。”
许清源意有所指地问:“你不是‘培训’去了?”
“是啊,培训好了,一结束我就回来了……”池昉听得懵懵的,语毕,突然又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培训?”
好了,把人问反感了,对方不说话了。还能怎么知道,肯定是韦亚楠提起的,他这么问,仿佛那人很在意他的行踪似的,往自己的脸上乱贴金。
池老师咳了一声:“你怎么……喝这么醉?”
大约是酒精令大脑运转迟缓,许清源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意外地,他竟回答道:“……刚吃完寿酒。”
原来是参加村里老人的寿宴,怪不得,许清源不是随便把自己喝成这样的人,应该是宴席上被别人灌的。不过,他今天怎么没刮胡子,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那你来这……找亚楠?”
对方握拳用指节顶揉太阳穴:“来拿东西。”
池昉注意到办公桌上有个信封,还有把抽屉钥匙和门卡,他大致明白了,许清源来帮韦亚楠取东西,所以他能进来办公室。
池昉犹豫了下:“睡在这里会感冒的,你怎么回去,我……”
他本想说我送你,可是话到嘴边又退缩了:“……我打电话叫亚楠来接你?”
许清源用手掌撑了把桌沿,摇晃着站起身:“我自己回去。”
说醉话了不是,怎么自己回去?拙泉山居在山上,他如果是开车来赴宴的,那开回去就算酒驾了,要是不开车纯徒步,这副样子走盘山公路谁能放心。
当然,许清源想自己回去也有道理,韦亚楠除了有个女儿在家以外,就算来了也根本扶不动他,给她打电话纯属不动脑子。
池昉厚着脸皮开口。
“我……送你吧,你是回拙泉山居,还是……”他的心刺痛了一记,轻轻倒吸了口气,“还是取了东西,回亚楠那里?”
桌子上又是门卡又是抽屉钥匙的,如果今晚不还给韦亚楠,那明天人家怎么开办公室的门?大概率,许清源本就准备去她那里的吧,他们是男女朋友,还一起滑雪旅行过,池昉早已预想过所有可能。他对自己说,少大惊小怪的,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许清源又不是和尚,喝醉酒在女朋友家睡一晚怎么了。
“为什么要去亚楠那里?”对方看向他,牵起一抹讽刺的笑,“难道谁都像你一样随便,嗯?”
这句诮辱很直接,池昉的面皮火辣辣的:“我以为……你要还她门卡。”
“明天早上不能给她?”
对啊,上班的时候可以给她,开一趟过来就是了,池昉的恶俗思维似乎无意间侮辱到了韦亚楠,难怪许清源刚才明明略有缓和,此刻却突然有了恼意。
“对不起,”他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是我想岔了。”
在那个人的心里,自己就是一个毫无底线、糟烂透顶的人,这回依旧稳定发挥了。池昉躲开对方的眼睛,勉强给脸皮又糊上一层厚度,快速道:“我送你回拙泉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