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哦,不用了,不加没事。”
老板也没再费事:“好,那你慢用。”
这个面没味儿,池昉的舌头尝不出咸淡,心想这家店必须得狠狠避雷,根本不好吃嘛。他用筷子扒拉着面条,门外又有一个人进来,怀里抱了只篮球,热得头发汗湿成一缕缕。
“阿源!快给我拿十瓶冰可乐,我现在带去球场!”
“又和学生们打球去了?”老板递给那人一瓶插好吸管的可乐,还有一块毛巾,“擦擦汗,可乐我待会儿给你拎过来。”
对方一口气用吸管喝掉大半瓶,拿毛巾抹了把脸:“我自己拎就好了,你不是要看店呢么。”
“没事,这个时间也不忙。”
对方看了眼坐在座位上吃面的池昉,压低声音道:“有客人呢,会不会做生意?行了,我拎得动,打完球我带学生们来吃面哈。”
老板看着他笑:“好,那你别打太久了,天气这么热。”
那人眨眨眼:“知道,我很乖的!”
没过多久,池昉吃完面,付了钱,走出面馆。难以描述这种奇异的餐后感,他不仅没有饱腹的感觉,甚至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挖去了很大一块组织,里头呼呼刮着风。
面好吃吗,不好吃。还会光顾吗,他还想再来。
吃面的次数多了,池昉知道了老板姓许,养了一条金毛,偶尔会带来店里,老板的那位好友也是他们学校的老师,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在全校通讯录里找到过这个人。
“你也姓‘池’啊,好巧。”池昉惊讶道。
“不是,我是为时已晚的那个‘迟’。”
为时已晚,好幽默。
这位迟老师总是来等许老板一起回家,一到店里冷清没客人的时候,两个人就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玩手游。
池昉约莫猜得到,他们并不是什么好友,大概率是一对恋人。
许老板长得高大帅气,个性还很温柔,很招女孩子喜欢。池昉有一天吃夜宵,亲眼见到有女学生向他告白,许老板抱歉地一笑,婉拒道,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池昉筷子上卷着的面都掉了,那女生一离开,迟老师就把许老板拉进了后厨。
“你刚才乱讲什么啊,谁跟你结婚了?”
隔着门帘的声音欲盖弥彰,池昉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不算结婚吗?”
“你……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许清源,不许你这么笑……!”
“这不许那不许,迟老师,你班上的纪律越来越严了。”
“怎么,你有意见?”
“嗯,有意见,除非你承认你也结婚了。”
“我承认个……唔——!”
后面再听下去就少儿不宜了,池昉赶紧用手机扫了面钱,狗狗祟祟地离开。
作为面馆的忠实顾客,他不光见证了许老板和迟老师的诸多亲密日常,也目睹过两人闹不愉快。
争吵的原因不详。迟老师高贵冷艳地进门坐在角落,也不跟许老板说话,只低头刷手机玩游戏,许老板也冷脸,放下一盘点心后,就打起帘子走进后厨。到了关店时间,迟老师继续高贵冷艳地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在前头,许老板则默默拎着一箱可乐,两个人依旧上了同一辆车。
池昉汗颜,吵架还要一起回家,雷都劈不开你们吧。
后来,面馆关店了不少时日,他几次去都吃了闭门羹。好在他有许老板的微信,朋友圈的照片显示,许老板和迟老师一起出国了,而那个国家,允许同性结婚。
走着夜路,路灯拉长的只剩他一个人的影子,池昉有点不习惯,总觉得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那个人会微笑地听他说话,会在没人的地方牵住他的手,就像……就像……
像谁……?
那个人,应该是谁?
脑子太烫,太热,有震动在耳边聒噪地响着。残存的意识让他艰难摸到了声源,手指擦过平滑的物什,焦急的声音瞬间放大在耳畔。
“池昉!池昉,你总算接电话了,你在家对不对,快给我开门!”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有眼泪无知无觉地渗出眼角,池昉的嘴里发出呓语:“阿源……阿源……”
“他妈的……开门池昉!你没办法开门就告诉我密码!”
密码不能告诉除自己以外的人,但如果是阿源的话,就没关系。
池昉安心地报了六个数字,又沉沉阖上了眼睛。
流感也会死人,要不是贺英杰发现得及时,池昉的情况非常危险,再不送医就晚了。
差不多三天没吃东西,两天没喝水,起初他还会爬起来烧水吃个药,拆包饼干充饥,但后来身体越来越虚弱,池昉没有照顾自己的力气了,难得摄入的水分还是消炎口服液。
分手把自己分进鬼门关的贺英杰不是没见过,但这么傻逼的人里面居然有池昉,若非亲眼所见,他一定当一个蹩脚笑话听。
世面见得多了,贺英杰对某些事件的敏锐度不低。能对拙泉山居相关的消息都无动于衷,那池昉一定出事了,贺英杰眼看微信留言迟迟得不到回复,不断打电话也没人接听,当机立断直接杀来了池昉家门口。不出所料,一进房间就发现床上躺着一具肉壳,气息奄奄,只残剩了一缕魂。
池昉经过仁心妙手的细心雕琢,住了两周医院,身体渐渐恢复。他对自己差点进阎王殿的遭遇接受良好,虽然一向讨厌生病,但他也曾经设想过,老头子的自己多半是无人问津地死去,只不过这回拿了张体验卡,提前感受了下人生谢幕的滋味。
贺英杰每天都来看他,有事离开也会留一个秘书在病房照顾池昉,专门料理医院里的事务。这期间,贺英杰没有见到过任何池昉的家人、朋友,好像他是个被完美遗忘的透明人,又或者,是池昉主动放弃了与这个世界的社交联系,那些有可能来探望他的人,都不是他想见的。
比如,在住院的最后一天,池昉才把三甲医院证明发给郭巍。那人连连懊恼,忙道,你怎么不早说你病得这么严重,工会马上组织人员来看你,明天上午你ok吗?
池昉揉着太阳穴,道,明天上午我出院,心意领了,领导们千万别来。
于是,出院那天,依旧只有贺英杰和秘书出现。
“其实你也不用来,”池昉说,“已经麻烦了你们这么多天,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贺英杰对此充耳不闻,只道:“遭此一劫,你就当重获新生了。”
“哪那么夸张,我不过就是住个院而已。”
“我说新生就是新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也可以算作你的再生父母吧,我说的话有效力。”
池昉忍不住呕了一下:“好恶心啊。”
少顷,他说,谢谢了,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挂了。
贺英杰扬了扬眉:“池昉,以前的事就当一场梦吧,现在你该往前走了。”
梦吗,如果真的像梦里发生的那样,池昉恐怕不愿意醒来。只是,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实现了,宝宝的离开,已经注定了他和许清源之间,再无可能。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贺英杰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把一份复印件递给他。
“这就是句号,我兑现了承诺。”
池昉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当他翻开第一页,还是禁不住心脏抽动,呼吸都紧张了——这是拙泉山居的转让合同。
许清源终于拿回了父母的心血,太好了,太好了。
逐字逐句,逐行逐页,池老师把合同看得仔细,生怕错过什么坑没瞧出来,或者有玩什么文字游戏会损害到许清源的利益。他一页一页往下检查,一丝不苟地盯到了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字,视线停留在落款上,乙方的签名处,有“许清源”三个字。
熟悉的字迹,曾经那个人给他留便签纸,落款就和这个一模一样。
见字如晤,凝望这三个字,池昉仿佛又看到了记忆里的许清源,那个常常对他笑,叫他池昉,对他说我爱你的那个许清源。
他忍不住用手去摸那个名字,一遍一遍地,爱惜又珍重。
从此以后,阿源可以在鉴云村里好好生活了。
池昉终于放心了。
第75章 数月以后
十个月后,初冬又至。
由于池昉今年已正式迈入三十大关,池会长某天突然醒过来,而立之年的大儿子似乎还没有成家,这隐约会影响到他本人乃至整个家庭的口碑,于是会长夫人黎正英热心张罗起了继子的终身大事。
相亲这玩意儿可太别扭了,池昉非常抵触,可架不住黎正英再三给他打电话。会长夫人劝他道,男人老越吃香这种说法就是个伪命题,哪怕你以前小女友不断,一到三十还不是急刹车了,大半年没听说你谈对象,可见年龄的确是道坎。
池昉心道,没成想我还这么受人关心呐,看来自己那点八卦消息,常常被人当作谈资拿来与会长夫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