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朱见深抱着她,用尽了气力,他在万氏怀里嚎啕大哭,如今为阶下囚,不知死日何日。他只有万氏了,他什么也没有了。
次日早朝,于谦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当他踏入奉天殿时,原本三三两两交谈的大臣们突然安静下来,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有人则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于爱卿。”朱祁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朕听闻你近日常去南宫,可有此事?”
于谦心头一震,但面上不显:“回陛下,臣确实去过两次,只是查看废太子的起居状况,确保皇家血脉安康。”
“哦?”朱祁钰语气很冷,他们君臣终于有了裂痕,“那这些又作何解释?”
一叠书信被扔到于谦面前。他弯腰拾起,发现全是伪造的——上面是他的笔迹,内容却是与朱见深密谋复位的罪证。
“陛下明鉴!”于谦跪倒在地,“这些绝非臣所写!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忠心?”朱祁钰面色苍白拍案而起,“你的忠心就是背着朕与废太子勾结?来人!把于谦押下去,交由东厂审讯!”
殿中一片哗然。陈循和高谷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退后一步。他们收了皇帝的好处,此刻自然不会出头。
“陛下!”温缜本来不想管,但他也实在看不过眼,这个朝堂,人人为私利,个个明哲保身,陷忠良于死地。“于大人乃国之栋梁,此事必有蹊跷,请陛下明察!”
朱祁钰冷冷地看了温缜一眼:“温爱卿是要为叛逆求情吗?”
温缜被他气得面色都白了,“陛下,天下人人可为叛逆,于少保不会,江山安稳才几年,陛下便欲过河拆桥,岂不是让忠良心寒吗?今后谁敢为陛下卖命?”
他怼得很狠,百官都觉得此人疯了,温缜才不管他们,仍坚持道:“天下谁人不知于谦为官清廉,忠心为国,若无确凿证据,陛下仅凭几封来历不明的书信就定罪,恐难服众。若陛下怀疑,不妨细查,也好让百官心服口服!”
王文也站了出来,“陛下,温侍郎言词虽激,却颇有道理,以莫须有的罪名定于谦之罪,难服于人,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曹吉祥见状,连忙上前:“陛下,老奴以为,不如先将于大人软禁府中,待查清真相再作决断。”
他看似在为于谦说话,实则知道这是更阴险的一步——让皇帝对于谦的猜忌更深。
他哪敢公开查,更别说让温缜查,他不能给温缜递这刀子。
朱祁钰沉吟片刻,挥了挥手:“就依曹伴伴所言。于谦回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退朝后,王文快步追上于谦:“于公,这明显是有人陷害!”
于谦叹了口气,“王阁老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只是...”他望向南宫方向,“那孩子恐怕凶多吉少了。”
王文压低声音:“你也别太忧心,朝臣定会设法保全前太子性命。”
“晚了。”于谦摇头,“曹吉祥既已出手,必是做了万全准备。王兄,我劝你也小心行事,莫要被我牵连。”
他回头看着慢慢走出来的温缜,对上他的视线,什么也没说,与王文一道走了。
他与王文两人在宫门外分别,于谦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孤独。
曹吉祥站在宫墙上,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他转身对身后的心腹道:“去告诉石亨将军,就说时机已到,让他今晚来见我。”
当夜,石亨秘密来到曹吉祥的私宅。这位曾经在土木堡之变中救过朱祁钰的将军,如今已是京营总兵官,手握重兵。
“曹公公深夜相邀,不知有何要事?”石亨大马金刀地坐下,直接问道。
曹吉祥为他斟了一杯酒:“将军可知今日朝堂之事?”
石亨冷笑:“于谦那老匹夫终于栽了?”
“只是开始。”曹吉祥眯起眼睛,“皇上对于谦已有疑心,但还差最后一把火。我需要将军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伪造一支军队调动的命令,用...于谦的印信。”曹吉祥压低声音,“就说他密谋带兵入京,拥立废太子复位。”
石亨眉头一皱,这太监也太狠了吧:“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所以才能置他于死地啊。”曹吉祥笑道,“事成之后,京营的军饷可以增加三成,而且...”他凑近石亨耳边,“我会让皇上答应封你为侯。”
此话一出,石亨眼中尽是贪婪,但很快又警惕起来:“皇上真这么说了?”
“老奴岂敢假传圣旨?”曹吉祥空口白话,画得一手好饼,他两头骗的事情做多了,这事成,皇帝只能依靠石亨,封个侯又如何?
小太子登大位,那么小的孩子,还不任由他们捏圆搓扁?
石亨听他准话,终于露出笑容:“好!为了大明江山,石某义不容辞!”
两人举杯相碰,阴谋在这一刻彻底成形。
第133章 波云诡谲(二)
温缜第二天在户部忙活, 结果看见高谷来了,眉头一挑,稀奇事。高谷是户部尚书,但向来不管事, 一心用在内阁, 温缜一任职就总领户部大小事务了。
如今朝局混乱, 温缜可没机会标新立异,处理好原本的运转就很不错了, 如今没人有空为国库操心。
“下官见过阁老。”
高谷瞥了他一眼,径自在上首坐下:“看来温侍郎在户部如鱼得水啊。”
温缜亲手为高谷斟了茶,青瓷茶盏中碧绿的茶汤映出他微微低垂的眼睑。“这都是小事,不比阁老在内阁,议的是国之重事。”
高谷接过茶盏却不急着饮, 指腹摩挲着杯沿:“温侍郎过谦了。如今国库空虚, 边关军饷拖欠, 江南水患又至, 这些哪一件不是国之重事?”
温缜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高谷。这位阁老今日句句不离国事, 却偏偏选在皇帝废立太子、朝局动荡之际来访, 其用意不言自明。
“您说的对。”温缜顺着话头接道,“下官正拟了份节流章程,请阁老过目。”
他从案几抽屉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呈上。高谷接过随意翻了几页, 眼中讶异, 这份章程条理分明, 从裁减宫中用度到整顿漕运损耗,处处切中时弊,却又巧妙地避开了各方的利益要害。
“温侍郎果然大才。”高谷合上奏折, 但他今日可不是来看温缜专业能力的,世人又谁不知温缜能耐?
“温侍郎,你是个有才干的人,我是惜才之人,有些事情,莫要强出头。”
温缜也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看不看得过眼是另一回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过就是他出头,显得他们的袖手旁观有些让人不耻。
“阁老说得是,下官谨记。”
他也不怼,爱咋咋地,谁还不是个当权之臣。
高谷一拳打在棉花上,吵也没吵起来,心里更郁闷了,拂袖走了。
温缜全当他老了犯病,就爱找人挑事,现代人都知道要离老登远点,免得被碰瓷,万一有个高血压心脏病,这谁说得清?
南宫的朱漆大门紧紧关着,万氏又想办法出去了一趟,她借由典当去打听情报,将装着碎银的布包塞进朱见深手里。
“万姐姐...”朱见深的声音哽咽,手指颤抖着不敢接那包银子,“你何必为了这些银钱去受那些腌臜气?”
万氏强扯出一个笑容,眼角却闪着泪光:“殿下如今虽落了难,可该有的体面不能丢。奴婢去当了那对金镯子,够咱们撑上两个月。”
殿外传来沈宴呵斥侍卫的声音,朱见深浑身一抖,下意识往万氏身后躲。万氏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十岁的小太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在她怀中抖如筛糠。
“他们...他们是不是要杀我了?”朱见深把脸埋在万氏衣襟里,声音闷闷的,“就像...就像他们对父皇那样。”
万氏心头一紧。先帝朱祁镇死得不明不白,宫中无人不知。她紧了紧手臂,感觉怀中孩子的泪水已经浸透了她粗布衣衫。
“殿下别怕,”万氏咬着牙低声道,“只要奴婢还有一口气在,定不会让那些人伤您分毫。”
窗外,锦衣卫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似乎在监听殿内动静。万氏目光一凛,故意提高声音:“殿下该用膳了,奴婢去热一热粥。”
她松开朱见深,走到殿角的小炉子前,借着生火的声响掩护,从鞋底抽出一张字条塞进灶膛。字条在火焰中蜷曲,隐约可见于谦二字化为灰烬。
如今于公也被关在府里,到底有谁可以救他们?万氏也不求富贵,她只想带着那个孩子活着。
南宫的晚膳比平日来得早些。万氏盯着送膳太监那张陌生的脸,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