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陈同知也暗暗叫苦,去年土木堡,这边看朝廷出事,挥霍无度,反正正好有缘由,用来维·稳,谁曾想一年就稳定下来了,又换了个难搞的来,他们是真一分也凑不上来了。不然谁又拿身家性命来冒险?
“大人,府衙的银子真的没了,税收抵不上开支,去年春又将以前的税收交上去了,这两年朝廷没钱,去岁与今年夏,重庆府还暴雨如注,山洪抢险,哪还有银子,衙役们两月未发俸了。”
温缜被他这明显糊弄人的说词激怒,怎么,看他是个新人,编都懒得编了,靠赖是吗?
“好一个‘税收抵不上开支’!朝廷动荡,你们便趁机中饱私囊,山洪抢险,你们就借机虚报账目?陈同知,你当本官是不谙世事的傻子吗?”他站起身,看着屋内的陈延年,“洪武年间重庆府岁入八万两尚能结余,永乐朝加征商税后岁入十二万两,如今账面竟写着十五万两还亏空?”
堂下知事怕长官们闹起来,过来打圆场急道,“大人明鉴!近年物价飞涨,米价已是永乐朝三倍……”
“放屁!”温缜一脚踹翻矮几,张口便骂道,“《大明会典》白纸黑字写着,官员俸禄折色银两皆按市价浮动,你当户部算盘是摆设?你们要是说个明白,这事我写折子上去,由上面裁定,事出有因,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还能让尔等将功折罪。若是再这般糊弄,上面让东厂与锦衣卫下来查,都别想好过!”
温缜语气稍缓下来,“陈同知,本官新上任,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们这窟窿,闭上眼掉下去就爬不出来,合适吗?”
陈延年额上冷汗涔涔,手指在袖中攥得发白。他偷眼瞥向堂外,几个书吏正探头探脑,显然都在等着看这场博弈的结果。
他声音很是嘶哑,“温大人!下官……下官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这亏空绝非全数入了私囊!”他猛地抬头,眼中竟泛着泪光,“去年布政使司催缴历年欠税,逼着各府预征三年钱粮。重庆府山多地少,百姓逃亡者十之三四,可上头的文书……”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大人请看!”
温缜接过,扫了两眼脸色骤变,公文上赫然写着:“着重庆府即解送白银八万两以充京饷,延误者以抗旨论处”,落款竟是兵部与户部的联合钤印。
“荒唐!京饷自有太仓库支应,何时轮到地方预征?”
“大人明鉴!”在角落的仓大使忙道,“去岁十月,布政使大人亲带标兵坐催,连府库的赈灾备用金都给了。”
他们意思一下也就全交代了,没道理他们给上面背锅,这么多钱,都要命。
温缜揉着头,大明共设13个承宣布政使司,重庆府在大明隶属于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明朝的布政司相当于现在的省政府,主管一省行政和财政。如果重庆府出现巨额亏空,应该由四川布政司负责检查。
可现在布政使暴雷,咋,让他们自己查自己,罚酒三杯吗?
行了,这事就不是他能管的,况且这不是贪腐,这涉及诈骗了,用朝廷名义骗,他碰巧还就是兵部出来的,兵部可没与户部联合批过这条子。
温缜问到这就成了,挥挥手,“把这几年的账薄都拿来,你们就退下吧。”
“是。”
狄越这时候回来,他与陈延年拱手,“陈同知何处去?”
陈延年亦是还礼,叹了一声,并未说话,与众人走了。
狄越看他们走远,进了屋,看见温缜脸色也是不好,“怎么了?不是说刚来要和气吗?”
“别提了,换上面的来他们更炸。待我查完写折子,一份给徐千户,一份给镇守太监,让他们自己上呈去。省得他们又说我不按流程走。”
温缜带着衙门的里书吏复查账目,这些要书吏抄个备份,以后东厂来查了,都要上交的。流官三年一换,布政使都懒得来找他的麻烦,自己摆烂了,因为肯定不止在重庆府这么干。
动机温缜想想就知道,前两年土木堡事件,他们以为大明要晃,京城肯定是守不住了,如果江山动乱,他们手里有兵,想法就多。加上重庆府当时确实上交了过往税赋,那年朱祁镇御驾亲征,王振让各地出钱,这边自然上交了。
谁知道出了大事,皇帝都没了,布政使必是看京城难保,那个时候说南迁的京官不少,就脑子一抽不知道想为未来反事还是战事做准备,直接往地方上拿钱。
如今肯定不止重庆出了问题,布政使搞鬼,官员一流动就能发现问题,新的官员不可能背这个锅的,亏空这么大,肯定是要往上递折子。
布政使的雷根本瞒不住,重庆亏空的十二万两里,他就拿了八万两,还是本身就没钱的地方薅的。
四川那么大,他得薅多少?
这并不是小数字,是重庆府大半年的岁入,就这么被诈骗走了。
温缜的折子递与徐涛,一份递与镇守太监,这是大案,走八百里加急。
内阁收到温缜的折子,也很沉默,这个温缜,是不是克上司?他在礼部科举克礼部尚书,成地方官克封疆大吏。
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审问属实,以谋反论处,这想干啥,趁乱拥兵自重?
温缜还写了诉苦折,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库房是空的也就罢了,还负债累累,这个冬天得死多少人?
于谦简直不能理解四川布政使的想法,他想到了谁搞事也没想到四川,这么一比,云贵小打小闹算啥子?
这么大的窟窿总是要有人填的,朝廷没钱,所以行动非常快,陆轲带着人马直入成都,布政使并未反抗。
也是反抗不了,国家没有乱,将军们不可能放着在职的将军位跟着他反,士兵们也不可能,这都不现实。中央朝廷稳定的情况下,没有谁会当乱臣贼子。
布政使也是赌博,输了而已。
他一口咬定是看战事要起,如遇危机,要北上帮忙,他并非谋反之臣。他还还了银两,真的一分都没敢动。
就是诈骗的时候骗到了囤着,等乱的时候就能成军费,结果没等到天下大乱,等来了东厂查处。
用陆轲的话就是,什么官在东厂面前都不是事,他们只对皇权负责,有什么话,有什么冤,昭狱里慢慢说。
查出银两共计68万两,地方上所得共48万两,陆轲让人给温缜送去十二万两填亏空,让人与他说,有事自己解决,内阁暂时不想听见你名字。
然后带着五十六万两押着人回去了。
四川其他知府听见重庆的亏空填回去了,也在眼巴巴望着,结果听见东厂已经走了,还带着银子走的。
不是,这怎么能区别对待如此明显!!不能因为他内阁有人就这样吧?!
他们问当地的镇守太监,镇守太监只说上面要对账,等着吧。
然后重庆府府衙众人看着府库进了银两,他们非常激动,这还是头一次,头一次上面办事效率这么高。
按程序走肯定不是这样的,但内阁怕温缜穷疯了闹事,免得冬天真死不少人他要盘根问底找朝廷的麻烦。
温缜自己这些日子查账,吓得前知府东拼西凑的找人,让那些人吐钱,还了三万两把账对上,好歹是平账了。
这下府库一下子就富裕了,去年给了布政司八万两,还了十二万两,这这这,高利贷不过如此。
陈同知眼睛都亮了,果然长官背景厚就是好,“温大人,这下亏空填上,我们还能剩三万两,足够周转了,那十二万两咱们可以还了。”
温缜缓缓打个问号,“还?还谁?”
陈同知一愣,也有些纠结,“自然是还给布政司衙门......”
“布政司?”温缜眨了眨眼睛,非常纯良,“布政使大人现在人在昭狱,衙门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这银子要还给谁?”
堂下众官员面面相觑,主簿试探着问,“那大人的意思是......?”
温缜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端着瓷杯抿了口茶,“本官记得,去年上缴的八万两是'协饷',如今这十二万两可是东厂陆大人亲自送来的'填亏空'专款。”他放下茶盏,瓷底碰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码归一码。”
府丞突然福至心灵,“下官记得城南堤坝年久失修,今春就冲毁了两处民田。”
温缜被他熟练的贪腐前言噎了一下,“行了,这钱我一分都不会贪,重庆府也该好生整顿规划了,难不成要百姓一直这么穷下去?这下着雪,外头还有衣衫褴褛的乞儿,还有食不果腹的农人,他们种着粮食,自己却吃不饱。”
“我不是要昧下这笔银子,这笔库银,所出的任何一分钱你们都可以记账,过几年重庆府富裕了,再还上,还能反哺川地。咱们总不能一直被外人说巴山楚水凄凉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