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这就很牵扯了, 天下读书人千千万, 江南占一半, 浙江又是其中主要地,那么多学子,生死都与他扯上关系,他是什么冤种?这关他什么事。
这个理由, 温缜不能接受, 他可以帮忙, 但不担莫名其妙的责任。
“督公说笑了,我只是一介书生,担着师长厚望赴京赶考, 与同乡之人并不相熟,人微言轻,也不欲掺和。”
做多大官管多大事,他连官都不是,什么锅都想往他身上甩,他抗得住吗?温缜觉得自己没有九条命,不行。
陆轲见他这般装模作样,也拿不准,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公正无私舍己为人的思想,就理解不了其他人有这种思想。他认识的人里,也就于谦做得到,但于谦这种人千古难寻,不适合做参考。
他连饼都不画,想请人掺和要命的事里为他奔忙,是有点说不过去。
何况他刚复职,正是需要做出成绩的时候,还不能走曹吉祥那种路子。看这次上位的掌印金英就知道,新帝不喜欢不择手段的人,金英是个实诚人。
而于谦并不是大权独揽的人,他讲究的那一套太正,这种人过于一条路走到黑,不适合跟随。但此时却又需要他的助力,所以得是个干实事的。
陆轲的性子也很难去过于卑微跪舔什么人,导致他做了许多,却永远不是皇帝最得意的心腹,他眼里有主意,肚里有心思,纵使跪了下来,总让人不够放心。
陆轲看着此时的温缜,到底是可用之人,给他三分面子又何妨。“温举人,这回事查清办妥,可是大功,新帝上位,得了今上的青眼,你的前程才更加顺畅,左右也无事,离春闱也远,为咱家办案,事办好了,众目睽睽之下,咱家自会为你请功,少不了你的好处。”
温缜听到这,才勉为其难接受这番说词,总比刚才的像人话多了,他帮人办案,和因为是同乡所以查案,这事区别可大了。后者对他没好处,相反,会来无尽麻烦,难不成以后浙江出了事,他都帮忙?
他又没病。
“督公相邀,我就是有生死大事,也得放置一旁,何论其他。”
陆轲听了似笑非笑看着他,温缜很是坦然,他多好一人,画个饼他都帮忙。
“行了,温举人陪咱家一道去看看案子吧。”
晨雾未散,天光刚亮,温缜带着狄越便随陆轲上了马车,踏着湿冷的石板路,向义庄行去。
阴天清晨的义庄比夜晚更显阴森,湿冷的雾气缠绕在破败的屋檐下,木门半掩,门缝里渗出丝丝寒意。门前老槐树上停着几只乌鸦,见人来也不飞走,只是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盯着他们。守庄的老仵作早已得了消息,佝偻着背在门口等候,见二人走近,连忙躬身行礼。
“督公,尸身已安置在内室,尚未有人动过。”
陆轲微微颔首,径直推门而入。温缜紧随其后,刚一踏入,便觉一股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义庄内光线晦暗,几具未及下葬的尸首蒙着白布,整齐地排列在木板上,唯独最里侧的一具被单独隔开。
陆轲抬手掀开白布,露出死者的面容——是温缜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明。
谁曾想活生生的人,说遇害就遇害,还是这般迷雾一般的案子。
这处比外面干净许多,墙角还燃着一炉驱虫的草药。
死者柳明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面色灰白,全身上下并无青紫,也未中毒,嘴唇却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温缜细看,觉得很不对劲,作案的人甚至让死者面色平静,眼里都没有惊惧,仿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迈入死亡,临死都没有发觉。
仵作因此没有查出东西,幸而秋冬天尸体腐败得慢,隔了几天,并未影响查看,温缜干起了验尸的活,尸体是会说话的,它的状态就是指认凶手的证据,查了一圈,竟然在这完好无损的尸体上没发现死因,不是外伤,就是内伤了,温缜又查隐蔽的地方,发现死者耳后有细小的淤青。
“仵作说的不对,这不是病死的。”温缜从番子手上接过一方丝帕,裹住手指轻轻按压死者颈部,颈部也是完好,他只得重新去看耳后的淤青,但这实在不是什么致命伤。
陆轲挑眉,“温举人还懂仵作之术?”
“办案的时候见过,为了方便,自己学了点。”温缜说着,注意到死者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有一丝暗红,“这是...”
他小心刮取那点碎屑,凑到灯下细看,“像是朱砂,与那张'文曲坠地'的字条用的同一种。”
陆轲眸光一凛,迅速检查死者右手,果然在中指指甲缝中也发现了同样物质。“这个柳明,生前接触过那张字条,或者...写过类似的东西。”
温缜继续检查,当翻动尸体时,撩起散发,在死者后颈发现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细小针孔,“督公请看!”
陆轲俯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寒髓针?”
“督公认得此物?”温缜惊讶道,他还真没见过一根针孔能让人死得这么快,甚至反应不过来就死了。
“这是世上罕见的得佐以功法才能运用的针器,中者浑身血液渐凝,状似寒症而亡。”陆轲冷笑,“看来凶手既要他死,又要他死得看似自然,好以鬼神之说故弄玄虚,诓骗世人。”说着,他解开死者衣衫,露出胸膛。在心脏位置,有一个与后颈针孔对应的斑点。
温缜倒吸一口凉气,“针从后颈入,贯穿至心...好狠毒的手段。”
“寒髓针...”温缜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手指悬在死者后颈的针孔上方,“如此细小的伤口,却能一击毙命?”
陆轲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仔细擦拭手指,“此针细如牛毛,淬有剧毒,入体后随血脉游走,直攻心脉。中者不过三息便会毙命,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温缜凝视着死者平静的面容,觉得脊背发凉。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这种手法杀人,凶手绝非等闲之辈。
“督公,这寒髓针...寻常人能弄到吗?”
陆轲冷笑一声,“江湖上会用这手的不超过五人,其中三人早已归隐。”他顿了顿,“剩下两人,一个在锦衣卫大牢里关着,另一个...”
“另一个是谁?”温缜追问。
“是我。”陆轲直言不讳,这个案子,竟还有冲着他来的份,坏在他弄死赵德太快了,导致没人能为他作证,那些小太监的话难作数,没人会理会。
如果他的政敌知道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嫌疑,也会把他往死里咬。不招人妒是庸才,更何况陆珂待的地方,都是最为阴险扭曲的人。看不惯他的性格与颜值,又因为他的能耐干不掉,多的是想看他从云端摔的粉碎的样子。
如果有机会,他们甚至想亲手拽,看失去一切,他还能不能这般桀骜。
陆轲原本只是想交任务,合理就好,这下他非得弄清楚,到底谁想整他。他会这一手,知道的少,但还是有的,教他武功的师傅在昭狱关着呢。
“事发时我在御马监,定是有人欲拉咱家下水,咱家无缘无故,杀一个书生做什么?”
温缜没忍住抽了抽嘴角,也没人说是你杀的人吧,一看就是平常没少做坏事,自己都不自信,看这做贼心虚的样。要不是事发时他不在京城,估计他都信他自个梦游杀人,独门绝技还是针,拿的什么东方不败剧本。温缜咳了咳,停止了内心的吐槽,“督公,有放大镜吗?”
致命伤也是会伪装的,如果只有那么几个人会,是很少会用这个去行凶,除非嫁祸,不然过于好查,明显不对劲。
不合常理的地方,往往是可推断的证据,用来缩小范围,锁定嫌疑人。
看来陆轲平时得罪人不少啊,凶手干大事都不忘顺便弄死他。
陆轲想了想,才理解他说的放大镜是什么,原来是说孙云球做出的察微镜,这温举人,用词都不准,他让番子去拿。“有。”
温缜等人过来,拿过放大镜,他指尖抚过死者后颈那个细如发丝的针孔,触感异常光滑,边缘微微隆起。他凑得更近,放大镜让这伤口看得更仔细。
“这针孔...”温缜眯起眼睛,“周围有极细微的灼烧痕迹。”
陆轲闻言接过温缜手里精巧的放大镜片,在放大的视野下,针孔周围确实有一圈几乎不可见的焦黄痕迹。
“这是什么?”
“不是普通的针。”温缜的声音不大,却在义庄听得很清楚,“是用特制的铜管发射,管内藏火石,发射时摩擦生热,既增加了速度,又灼封了伤口。”
温缜说着观察到的,心头一跳,“如此精巧的暗器,绝非寻常江湖客所能有。”
陆轲没有答话,只是用两根手指撑开针孔,咦了一声。温缜凑过去,看到针孔深处隐约闪着一点银光。
“针头断在里面了。”陆轲让仵作来,仵作有专业工具,倒出几样精巧工具。他用一把细如牛毛的镊子探入针孔,小心翼翼地夹出一截不足半寸的银针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