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50节
她给陆观澜介绍了小辛夷,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朔风渐起,日头西沉,天色暗了下来。
她摩挲着墓碑上的字,吸了吸鼻子,起身后退两步,扬起笑脸:“观澜哥,我还会来看你。”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鸟鸣。
她转过身,只见一只青色羽毛的鸟儿,落在墓碑上,歪头静静看着她。
温幸妤愣了一瞬,鬼使神差地朝鸟儿伸出手。下一刻,那鸟儿竟真的落在她腕上,乖巧地望着她。
她哽咽道:“观澜哥,是你吗?”
鸟儿像是在回应,轻轻啄了啄她的手。
温幸妤突然就压抑不住了,温热泪水溢出眼眶,滚落冰凉的脸颊。
她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鸟儿的羽毛。
鸟儿又啄了啄她的手,便飞了起来,在她身边盘旋了几圈,飞入密林消失不见。
温幸妤望着鸟儿离去的方向,悲伤不舍。
良久,她最后看了眼墓碑,牵起小辛夷的手,“走罢,回家了。”
*
温幸妤离开的那天,祝无执心绪激荡下昏迷,体内蛊虫隐隐有苏醒之兆。
他昏迷了三日,心口处蔓延出一道黑线,气息微弱。心腹隐瞒了消息,对外称风寒养病。
好在第四日,远赴湘西寻解药的曹颂回来了,带来了苗寨里最厉害的巫医。
路上的时候曹颂就给巫医说了祝无执的情况,到拱垂殿后,巫医看了心口处的黑线,又放了一碗血,神情有些凝重。
这蛊毒无解,唯一能让蛊虫沉睡的药,需中母蛊者的心头血,混之其他药材,且中母蛊之人必须死亡,不然子蛊会暴动。
这也是当年祝无执母亲选择死亡的原因。
巫医给祝无执施针,又灌了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药,当日夜里人就苏醒了。
祝无执醒来时,王怀吉正靠坐在脚踏边打盹儿。
他扶着额坐起来,面容惨白,发丝披散着,昏暗的烛光在脸上摇晃,整个人像是志怪文章里的鬼魅。
王怀吉立马清醒,惊喜道:“陛下,您醒了!”
祝无执嗯了一声,王怀吉端了温水给他,把这几日的事倒豆子般禀报了,末了问道:“陛下,奴才现在就去请巫医过来?”
祝无执放下茶杯,哑声道:“保护妤娘的暗卫可传信来?”
王怀吉一愣,没想到皇帝第一件事是问这个。
他暗自叹气,心说陛下这般冷心冷情的枭雄人物,竟是个痴情种。为了个并不出色的女人,几乎丧命。
他如实禀道:“回陛下,昨儿来信,说娘…温娘子往同州方向去了。”
闻言,祝无执长睫微垂,眼下一片阴影。
同州……他自嘲笑了笑,眸光泛着苦涩。
她心里竟还装着陆观澜。
曾经他以为死人不过尔尔,时间会冲淡一切。现在方明白,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更遑论他还伤害了她那么多次。
祝无执沉默了很久,王怀文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他道:“请巫医来罢。”
他想好好活着,这样才能一辈子暗中护她安宁。哪怕此生再无重圆的可能。
巫医来探脉,又看了他心口处的黑线,直言道:“若黑线延伸至指尖,陛下将彻底失去神智。”
祝无执皱眉:“可有解?”
巫医道:“此蛊无解。”
祝无执:“有压制的办法吗?”
巫医道:“唯一压制的药陛下幼时已服,现在……很难。”
很难,但不是没有。
祝无执听出言外之意,“您直说便是。”
巫医顿了顿,实话实说:“的确有个法子,或能短暂压制。只是这是我从一本古籍中所得,并不一定为真。”
“或许会有用,或许会加速蛊虫苏醒,也或许…会让您毙命。”
祝无执沉默下来,殿内陷入死寂。
半晌,他道:“劳烦您。”
王怀吉和曹颂面色难看,却说不出劝阻的话。
这是唯一的办法。
巫医所谓的办法,是炼制另一种蛊虫,引入祝无执体内,以毒攻毒另子蛊再次沉睡。
祝无执把巫医安排到个安静清幽的宫殿,送去所需的药材和植物,方便其养蛊虫。
为以防万一,他暗中命曹颂请来了另一处寨子的祭司,以防巫医别有用心。
其后的半个月,他安排好了朝中的事务,甚至暗中寻到个隔了很多代,有祝家血脉的少年,准备当做继承人培养。若他真出了意外,就由确定好的五个心腹朝臣共同辅佐其登基。
除此之外,他从各方各面考虑,埋了很多明暗线,用以护温幸妤周全。
腊月二十,巫医准备齐全,祝无执恰好收到了关于温幸妤的密信。
他坐在床边,信有好多张,事无巨细写着温幸妤的生活。他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冷峻的眉眼变得柔和,好似能通过文字看到她安稳的生活。
信上说,妤娘收养了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离开了同州,前往她的故乡慈州。
祝无执想,她一如既往慈悲怜悯,收养个孩子也好,能陪伴她,帮她慢慢走出阴霾,解开心结。
他捏着信纸,目光投向窗外积雪压枝的梅花树,复缓缓垂眼。
看到妤娘日子安稳惬意,甚至还收养孩子,他既觉得安心欣慰,又酸涩不已。
离了他,她会过得更好,更轻松快活。
这段感情里,只有他离不开她。
95
第95章
◎幻觉◎
祭司检查了巫医培育的蛊虫,确定没什么异样,便从旁辅助巫医,把新蛊虫引入祝无执体内。
新蛊虫入体,心口处的子蛊被彻底吵醒。许是领地遭到侵进,子蛊暴动起来。
榻上之人衣襟松散,浑身皮肤泛着青白,血管和筋脉如同蜿蜒的小蛇暴起,两只虫子在心口处以肉眼可见的凸起蠕动着,分分合合,撕咬争夺领地。
披散墨发间的面容惨白如雪,双目紧闭,两片唇瓣却鲜妍嫣红,淡极生艳,妖如鬼魅。
两只虫子的争斗,给祝无执带来了不亚于千刀万剐般的疼痛。这种剧痛令他手臂和手指都控制不住痉挛起来,神智模糊,困意如同波涛般阵阵袭来。
他知道不能睡,如果随着困意睡去,那他将再也醒不过来。
牙关间咬了张帕子,额头青筋暴跳。
祝无执想着温幸妤的脸,想着和她的一点一滴,不论是悲伤的还是温情的,每想一遍,便能多撑一刻。
曹颂捏着剑柄,神情紧张,屏息凝神看着巫医驱使蛊虫和子蛊撕咬。
窗外天色沉沉,雪意浓重,殿内光线有些灰暗,檀香和苦涩药味交织,沉闷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心口处可怖的蠕动平息。
祝无执浑身被冷汗浸透,巫医把新蛊虫引出来后,曹颂刚松了口气,就见他突然半趴到榻沿,吐出一大口黑血,昏迷了过去。
曹颂立即拔剑横在巫医颈上,凶狠道:“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巫医叹了口气,面上不见恐惧,抬指把剑身推开,“我说过,这事有风险。”
“这是你们陛下的选择。”
闻言曹颂一哽,沉着脸收了剑,三两步上前,跪到床边,焦急呼唤:“陛下,陛下您醒醒!”
巫医皱眉探脉。指下的脉忽而如雨珠迸落,忽而如溪流淙淙,十分怪异。
丧命当是不至于,但…有没有别的问题却不一定。
他思索了片刻,心底没什么章程,只得施针把人先唤醒。
祝无执唇上艳丽的血色褪去,气息微弱。
耳边传来曹颂焦急的呼唤,随着银针刺入几个大穴又抽出,他缓缓睁眼,目光有些涣散。
曹颂刚松了口气,就见祝无执的微微侧头,目光越过他,落在了殿内一处角落。
“妤娘……”
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人,苍白的脸上情绪开始起伏波动。
曹颂顺着祝无执的视线扭头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陛下,您……”
刚回过头,就见祝无执半撑起来想要下榻,下一瞬就脱力重重跌了下去。
祝无执跌伏在地上,曹颂想要扶,对方却挥开了他的手,挣扎着爬起来,赤足跌跌撞撞往殿内挂着宫灯的角落走去。
雪衣如蝶,墨发如绸,祝无执高大的身形踉跄着,眼前扭曲的光影慢慢凝定,那道清丽的身影,正站在宫灯旁,眉眼弯弯向他招手。
到了跟前,他放慢脚步,神情恓惶,“妤娘,你…你不走了吗?”
“你能回来看我,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