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46节

  覆水难收,她不会跟他重修旧好了。
  王怀吉站在旁边,偷瞄着皇帝静默苍白的面容,小声道:“陛下,娘娘那边……”
  【作者有话说】
  两点左右还有一章[狗头叼玫瑰]
  92
  第92章
  ◎悔悟◎
  窗外风雪依旧,白茫茫一片,无边雪色连着黑夜,阴森凄冷。
  祝无执似乎没有听到王怀吉的话,怔忡地望着窗外。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同州的冬天。
  那院宅子有些旧,寒冷的风总是钻入门窗和墙的缝隙,尤其雪夜,哪怕有炭盆也还是有些冷。
  或许是小时候差点冻死街头,温幸妤很怕冷,每每雪夜熟睡后,都会下意识蜷缩着靠近他。
  最开始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总是嫌她麻烦,却也没有拒绝,让她靠着依偎他睡。
  那时候温幸妤十九岁,一双杏眼像是春日清澈的溪水,总是怯怯的,说话柔声细语,有时候清晨醒来发现自己靠着他,就会从脸红到脖子,垂着头一个劲儿说对不住。
  他会皱着眉一言不发起身,并不理会她的无措。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明明是这样的小事,他却还记得那样清晰。
  后来明明他有很多次机会求得她的真心,可他太自以为是,亲手把二人的关系,一步步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祝无执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半晌,他把匕首放回去,哑声吩咐:“命宫人好生照料她,此事不要声张。”
  “若有人敢说漏嘴…杀无赦。”
  他舍不得怪罪她,哪怕她要杀了他。
  *
  祝无执离开后,温幸妤在床里侧坐了很久,直到宫女点灯,屋内亮起来,她才恢复了几分神智。
  宫女端来了热水,帮她洗净手上干涸的血迹,擦干水珠,又换掉了沾血的被褥,便无声退了出去。
  太医来为她诊脉,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刀刃入肉的滞涩,和鲜血流淌在手上的温热感挥之不去。
  她害怕杀人,但她不后悔刺了祝无执一刀,那是他欠她的。
  他强迫她,折辱她,圈禁她,逼走了雀娘,还是春娘自尽的推手之一。
  他该死。
  她本打算杀了他就自尽的,雀娘已经远赴岭南,这辈子都很难再见,那里气候不大好,但民风淳朴,想必会过得很好,起码比在她身边要好。
  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她留念的人和事了。
  只可惜匕首偏了,祝无执没死。
  他会怎么处置她,处死她吗?
  温幸妤看着窗外呼啸的风雪,把脸埋在膝上,麻木到眼泪流都流不出来。
  *
  祝无执哪怕被刺伤,也没有耽搁上朝,只是处理政务到底慢了很多。他一连几日脸色苍白,朝臣心腹看出了问题,私下问的时候,他只摇头说无碍。
  从那夜后,他就没有去看温幸妤。
  一想到那天她惨白着脸瑟缩到床里侧,他就不知如何面对她。
  他没想好该如何处理二人间的关系,只是每日频繁询问宫人和太医她的情况。
  听到她清醒后就整日木然地坐在窗边发呆,话也不说,饭也不吃,似乎想以绝食对抗一切。
  他很担忧,但不论派谁去劝,温幸妤都不为所动。
  她两日水米未进,祝无执焦躁不已,明知不能逼迫她,但为了她能好好吃饭,还是给宫人下了令。
  一顿不吃,就杖杀仁明殿一个宫人。
  听宫人说,温幸妤得知这个消息后,像疯了一般,忽然又哭又笑,随之蓦地恢复平静,让宫人端饭。
  不管怎么样,方法是管用的,哪怕她更恨他,至少多少能吃点东西。
  祝无执稍微安心些,想去看她,又怕再次刺激到她,踌躇之下,决定准备等她精神好一些了,也等他想好解决矛盾的办法,再前去看望。
  过了十日,他伤恢复了一些,脸色也没那么苍白,只是政务愈发繁忙,时常批奏章到半夜,有时眼前会阵阵发黑。
  这一年多,由于沈为开投靠辽国,燕云战事陷入焦灼,剩下两州久攻不下。
  早晨的时候召见了朝臣商事,一直到晌午才有空歇息。
  窗外天光明亮,积雪映着日光,有些晃眼。
  宫人悄然摆膳,案上碗碟渐次罗列,清素雅致。
  祝无执没什么胃口,目光随意掠过,忽然停顿在案角。
  那摆着一碟桂花糕,色泽淡黄,精致小巧。
  他执箸的手悬在半空,目光凝在糕点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年在胡杨村。
  抵达那里时正值秋日,院子里那颗高大的桂花树坠满淡黄碎花,风一吹便簌簌而落。
  有天他回去,温幸妤做了一碟桂花糕,卖相并不好。面对她期待又局促的眼神,他拈起一块尝了,
  那块桂花糕的味道已经模糊了,依稀是难以下咽的。唯一清晰的,是他记得最后温幸妤默默把那一碟糕点都吃了。
  当时她失落吗?大抵是的。
  他回过神,伸手夹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下。
  甜而不腻,桂花香气弥漫。
  他缓慢咀嚼着,突然想起了当初那块桂花糕的味道。
  又干又甜,咽下去的时候会噎嗓子。
  不知怎么回事,祝无执觉得口中的桂花糕,在口中弥漫出一股涩然滋味,让他的牙齿都变得酸涩难以咀嚼。
  当初他没有珍惜那碟桂花糕,一如他后来没有珍惜她赤忱的爱。
  他默然搁箸,霍然起身。
  祝无执觉得,他得去见她,逃避不是长久之计。
  推开殿门,刺骨寒风卷着残雪扑面而来,门外花池积雪成堆,光芒晃眼。
  他走下台阶,脚下积雪咯吱作响,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跑了起来。
  一心想快点见到她。
  他想郑重给她说声对不住,他想好好表明心迹,求得她的原谅。
  王怀吉和其他宫人在后边追着,气喘吁吁。
  到了仁明殿,有宫人正在扫积雪,见到祝无执,立马放下扫帚跪下行礼。
  他随意挥了挥手,一面阔步往檐下走,一面询问:“妤娘如何了?用过膳了吗?”
  宫人低垂着头,恭敬道:“回陛下,娘娘胃口不大好,半个时辰前用了些清粥小菜,方才说要午歇,让奴才们不要打扰。”
  祝无执嗯了一声,轻轻推殿门。
  随着门扇缓缓分开,光线一点点扩大,直到将整个屋子照亮。
  待他望进去,仅仅一眼,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一双青色的绣鞋逆着光,在空中荡啊荡,荡啊荡。鞋上的珠子折射日光,刺得他双目剧痛,恍惚间,青色的绣鞋变成了红色,视线缓缓上移,温幸妤的脸和母亲的脸,在冷光中交错重叠。
  旧日噩梦重现,祝无执眼前骤然昏黑。
  “妤娘!”
  他跌跌撞撞进去,被门槛绊倒,撞倒了高几上的花瓶,掌心按在碎裂的瓷片上,却毫无知觉,即刻爬起来到温幸妤跟前,环抱住她悬着的身体,向上托举,把她从白绫中救下来。
  祝无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她躺在他怀里,脖颈上赫然是一道青紫痕迹。
  “陛下!”
  王怀吉刚带着随侍赶到,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瞪大了眼睛,旋即反应过来,急声催促身后怔住的宫人:
  “快快快,快去请太医,全请来,快点!”
  宫人们才恍然回神,连滚带爬奔出仁明殿。
  祝无执好似没听到,一向沉静的面色彻底崩塌,他惊慌不已,沾血的手指抚着她的脸。
  “妤娘,妤娘……你醒醒,你别吓我。”
  “你别吓我……”
  他声线颤抖哽咽,一面呼唤,一面抖着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和脉搏。
  待感受到微弱的跳动,他僵冷的身躯才恢复一点知觉。
  赶忙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人站起来,放回到内室床榻上。
  他坐在床边,俯身捂着脸,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几个太医赶到后,看到温幸妤脖颈上一道勒痕,登时大惊失色,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慌忙跪在地上诊脉,扒开眼皮看瞳孔。
  确定还有得救,几个太医才算松了半口气,擦着额头的冷汗,施针救人。
  过了许久,太医才收好银针,躬身回禀:“回陛下,好在发现的及时,娘娘无甚大碍。”
  “只是喉骨受了些伤,会影响吞咽和说话,约莫月余才能恢复。”
  祝无执看着温幸妤惨白的脸,嗯了一声,“她何时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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